&
托萊兄弟沒想到自己的談話被兩位施法者「旁聽」著,仍舊在糾吉他們之間的分歧。
&著,南,光是想像成為神……天父在上,就已經違背教義了,這種話以後千萬別再提起,我可不希望自己的弟弟被釘上恥辱架。」東近乎抓狂。
&歉,哥哥,我這樣想過後也明白……那麼多的人向天父祈禱,我們的父又如何能滿足每一個人呢?只有虔誠的靈魂才能讓父神青睞,我想是這樣的吧。」南有些落寞,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出格;不忿是難免的,用詞也就稍微帶了點情緒。
&神讓我們心向良善,終身奉獻,懺悔自己的罪行。雖說許多人口中念念不忘天父,可他們又哪能真的做到呢?」東這麼說的時候有點兒心虛,咳了一聲板起臉說道,「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一個家裡也只有最乖的孩子才能得到父母的獎勵,父神擁有那麼多的孩子呢!受苦的人,必然有天父讓他受苦的理由。我們遇上了不平事,能管的就管了;那些沒有撞到我們面前來的惡徒,自有別的人去收拾他們。」
南微微噘著嘴,他知道東說的是正確的,但總是覺得不太想要去認同……他自個兒也說不清楚這種叛逆的心態是哪兒來的。
&也別想太多你自己都覺得不實際的東西了,父神讓某人終身為仆,自是有父神的道理。」東認為自己有說服弟弟的必要,「幾千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國王統領貴族,貴族統領平民。如果讓平民去干貴族的事兒,那不就亂套了嗎?再說了,平民幹得過來嗎?大多數人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出來,真讓他們去統領其他的人,世界就完蛋了。」
「……如果要這麼說,平民不識字是平民的錯嗎?」南嘟噥了半句,剩下的半句他不能說。
東被這半句話噎了個半死,確實,平民求生都頗為艱難,哪還有閒情雅致讀書識字?在教廷勢力最強大的時候,民眾家中藏有帶文字的紙片兒還是罪名呢,更別說收藏書籍了。
&果讓平民識字對國家有利,老爺們會那麼乾的。」東只能幹巴巴地說道。
南暗自嘆息一聲,他明白東不想跟他認真討論這些東西,都開始違心地說些連自己都不認同的話了,「好吧,東,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此吧。」
東鬆了口氣,「你能明白事兒就最好了>
&對兄弟中的哥哥還算是個正常人。」安格斯對格洛麗亞說道。
&過你比較喜歡南的想法……因為那比較『有趣』,是吧?」格洛麗亞斜視他。
&呵……」不需看到臉,颶風女士都能猜到這傢伙斗篷下必然又露出了那種讓人牙癢的冷笑。
格洛麗亞磨牙,「一方面你覺得南不正常,一方面你又不肯就他的靈魂是否會變質跟我打個賭……」
&知道,女士,成為我下注棋子的人……往往沒有什麼好下場。而以我的個人看法,本能生物與智慧生物的區別在於,前者受欲|望驅使,後者受信念驅使。」安格斯貌似禮貌,實則刻薄地說道,「當然,可稱為智慧生物的部分個體……本質上與本能生物並無不同。但對於遵循智慧生物準則的另一部分,我認為他們應當值得一定程度上的尊敬。」
「……雖然你確實是在誇獎我的小傢伙沒錯,但這種說法聽起來一點兒也不能讓人感覺高興。」格洛麗亞說道,「按你這種說法,忠於欲|望而活的那部分人都算是渣滓螻蟻之列了……」她側過頭去,以手扶額,「得了,算我自己嘴賤。以後咱們最好別討論這些東西,免得我被你的歪理邪說蠱惑。」
南牽著陸行鳥默默前行,鳥背上的東看不到他的臉、走在前面的兩位施法者也沒有留意他的情緒。
說是放棄談論所謂「瀆神」的話題,但人的思想是自由的、不受控制的,他腦中仍舊盤旋著突兀冒出來的新奇想法——最開始,他想的是關於哈代村的事兒;莎莉太太心地善良,也很有照顧眾人的責任心——她在薩姆爾手下吃了那麼多苦頭,仍舊沒有放棄偷偷救濟村民,南相信她擔任村長的日子裡村民的生活一定會好起來……可她若是死去了呢?
這個想法很不敬,但莎莉太太雖然還年輕,卻已經吃了太多苦頭了——僅有二十歲的人憔悴得像是有四十歲,即使她受人擁戴、健康長壽,她又還能活多久?等到她去世以後,誰能保證下一任村長還能像她一般仁愛?
這樣的想法讓南第一次心生焦慮,坐立難安——全村人的幸福都寄托在村長、擁有全村土地的人是否仁慈之上,這種事情太難以接受;南想像了下假若自己一生榮辱都只能寄托在指望某個上位者品德高尚之上,生死皆不由自己——這該是多麼讓人絕望的事?
他從未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現在,這種思想的成長沒有讓他獲得欣喜,反倒是讓他驚惶不安、發自內心地憂慮起來。曾經堅信的平民必須由貴族統治才能有秩序地生活的想法在一瞬間崩塌成渣,他無法欺騙自己相信所有擁有領土的貴族老爺們都是仁德、高尚之輩,與之相反,大多數皆頗為不堪。
比如喬伊斯,這位夏洛蒂家的下任襲爵者,南就難以想像當他成為夏洛蒂家擁有土地的領主後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會面臨什麼樣的災難——艾米麗長|槍的悲劇說是因他而起並不為過,若不是他撩撥茱莉婭、深深地傷害了那位女士的自尊心,或許茱莉婭的仇恨不會爆發得那麼劇烈、那麼毀人毀己;雖然在律法上無法判定喬伊斯的罪名,但南對那個紈絝子弟沒有絲毫的好感,也絕不能相信那傢伙會對平民多麼仁愛。
思想觸及到這一領域——統治者本身是否具有讓人民幸福的能力,再稍一發散,即使以南的樂觀,他也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絕望……
絞盡腦汁地回溯他接觸過的貴族人家,以客觀冷靜的目光去衡量他們是否有與其所擁有的權力對等匹配的能力,心中的絕望又再度加深——並非他憤世嫉俗,即使是他自己、他這個中產階級之家的小少爺,對於底層平民的生活也了解貧乏;那麼,那些比他地位更高的貴族人家的子弟,真的理會民間疾苦、真的能夠治理好自家領地里的民眾?
愚者自欺欺人,這是因為他們無力反抗外界施加在自身上的巨大痛苦和壓力,只能靠自欺欺人來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但南做不到這一點——他身體內每一條血管都在沸騰、每一根神經都在傳達著一種危險的掙扎;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理解到的事實,卻又不得不面對自己束手無策的可笑境況。
一個村子的人民生活是否能安康,維繫在村長本人品德是否高尚上;一片領地的人民生活是否能安康,維繫在當地最高領主之上;一個國家……
&不,不,我越界了。」從近乎瘋魔的臆想中醒過神來,南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他總算明白自己的思維接觸到了什麼樣的禁區,他趕緊強行中斷了思想上的狂奔,將這危險的東西埋進心底。
地平線的盡頭出現連綿無盡的高聳城牆時,時間已接近下午四點。又走了一段,蜿蜒的小路融入平坦的、寬敞的大道中,道路上也漸漸出現行人的蹤跡。
格洛麗亞仍舊做女行者打扮,倒是安格斯那身斗篷怪人的造型頗為引人注目。
哈羅德城作為伍德山脈沿線城市中最繁榮的一座,其人口接近五十萬,道路四通八達,又有運河穿城而過;來往商隊絡繹不絕,外地湧入的流動人口也有好幾萬。離那綿延無盡的城牆還有兩公里以上路程,城郊處的繁盛就已可見端倪。
大片的土地被平整出來,搭建出一眼望不到頭的棚戶區,雖說衛生情況堪憂,但在大道兩側空地上凌亂擺設的地攤、髒兮兮的食物販售點、跑來跑去的孩童,仍能讓人感受到勃勃生氣。
普通騾馬與奇形怪狀妖獸組成的大車隊從一行四人身側穿過,趕車的車夫和隨隊的夥計們沖格洛麗亞的背影吹口哨,走近看清楚颶風女士的正面後又故做正經地把腦袋板回去;坐在平板貨車邊緣的異族女性嘻嘻哈哈地沖陸行鳥背上的東調笑,往倆兄弟身上扔吃剩的果核——他倆頭髮蓬亂、鬍子拉碴,到底底子好。
兄弟倆沒敢回應,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車隊的速度比他們快,很快將他們甩到了身後,那些銀鈴般的笑聲遠去,哥倆個同時暗自鬆了口氣。
除了成員精悍的冒險者、商隊,道路上也有不少平民,能在這種天氣出門的人家都是比較寬裕的,至少衣服比較厚、也比較乾淨。安格斯的斗篷怪人造型最多地吸引了這些平民的注意,邊趕路邊沖這邊張望,走得老遠了還在頻頻回頭。
走近棚戶區,道路兩側叫賣的商販吆喝聲響亮起來,各色食物的香氣也很積極地往行人的鼻翼邊鑽。東睡了十幾個小時,嗅到香氣後忍不住往那些攤點看過去,數秒後,他死心地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看向前方道路盡頭的城門——他的視力還算不錯,擺弄食物的那一雙雙粗糙的雙手指甲縫裡厚厚的黑泥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越過棚戶區,城牆下的大段嚴禁搭建棚戶的隔離帶上出現了成片的營房,各處營區還插滿了帶有不同貴族家紋的三角旗,大約是前往切斯特前線的各家軍隊的臨時營區。視點比較高的東張望了一番,認出了其中幾家,倒是沒有看到貝內特軍團……軍隊不可能穿過伍德山脈行軍,大約還在路上。
軍隊營區比棚戶區整齊一點點,當然,也就是一點點——稍微劃分了各家之間的區域、商販人數少了一些、地面堆積的垃圾少了一些,僅此而已。
格洛麗亞身材高挑,修身的精靈族輕便服完美地勾勒出誘人曲線,再加上那頭漂亮的紅色長髮,老遠地那些靠近大道的營地就有執勤的士兵沖這邊吹口哨;等到一行四人走近後,那些吹過口哨的士兵臉部抽搐的表情看得十分清晰,一個個無趣地別過頭去……
托萊兄弟深深地把腦袋垂了下去,士兵沖颶風女士吹口哨很不禮貌,不吹口哨了,他們又覺得更不禮貌了……
格洛麗亞本人倒是一點兒也不介意這些,神態自若地左右顧盼,偶或跟安格斯說幾句話。
作為最靠近前線的城市,哈羅德警備森嚴,雖有數個路過的軍團駐紮在城外,入城時的盤查仍舊十分嚴格;四人在城門外等了一會兒,走在他們前面的商隊才檢查完畢,輪到他們四個後,城門守衛警惕地將托萊兄弟從頭打量到腳,又粗暴地翻了下陸行鳥屁股後面的行李架,忽略了身為女性的格洛麗亞,將斗篷怪人安格斯團團圍住。
&斗篷摘下來!」城防隊的士官很不客氣地喝道。
托萊兄弟緊張地對視一眼,他們擔心的自然不是末日審判——好在讓他們恐懼的事兒沒有發生,安格斯從斗篷里伸出手,纖細漂亮的手指看得守衛們眼神發直,等到他摘下兜帽,這些守衛們眼睛直接就定住了。
不管看幾次,安格斯·末日審判的臉仍舊能讓人心中一跳、呼吸漏拍;看習慣了的托萊兄弟都是如此,就更別提初次看見的人了。
原本嘈雜的城門附近為之一靜,通過檢查的商隊有人好奇地往後看時,安格斯已經施施然罩上兜帽,只見一群城防隊的守衛直愣愣地傻站在那兒,暗地嘲笑。
&們能過去了沒?」格洛麗亞喝道,她是一點兒也不擔心安格斯的身份曝光的,六十年前的通緝令,有記憶的人都死光了,新生代爭名逐利還來不及,哪還會去留意塵埃埋葬的歷史。
&好的,好的。」從震驚中醒過來的城防隊士官傻笑著點了點頭,但沒讓開路,「這位……這位先生叫什麼名字?」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目光隱晦地掃了下安格斯平坦的胸口,眼角一抽,大約是惋惜這樣的相貌居然不是個女的。
&格斯。」格洛麗亞已經不耐煩地抖腿了。
&哦,安格斯先生是嗎,你們是路過本城呢,還是要長留?」城防隊士官沒理會格洛麗亞的焦躁。
&過!很快就走!你這人怎麼這麼囉嗦?!」格洛麗亞大約快暴走了,知曉這位女士脾氣的托萊兄弟冷汗都淌成瀑布了。
&樣……你們有住的地方嗎?」城防隊士官一臉無恥地淫|笑,眼睛死死地盯著安格斯的兜帽,完全不理睬格洛麗亞。
格洛麗亞伸手去摸左手腕上的空間手鐲,眼尖的南撲上來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千鈞一髮之際,安格斯開口了,「讓開。」
&誒!」非常無禮的口吻,可是城防隊士官好像就是理解不了別人的情緒似的,一臉淫|笑地連連點頭,腳下不自覺地側了側。
他們幾人不在通緝令上(安格斯的早就被人忽略了,托萊兄弟的則是還沒下發,官方機構本就以拖沓聞名,獵人協會也好不了多少。),檢查過後自然沒有被攔下來的道理;格洛麗亞被南半架著走進城門,憤憤不平地扭過身對後面比了個中指,守衛們完全無視了她,一個個戀戀不捨地盯著安格斯裹在斗篷里的背影。
&傢伙居然不是精靈。」某個守衛如此說道。
城防隊士官嘿嘿笑了兩聲,沖某個下屬打了個手勢,「你去,跟著他們看看他們住到到哪了。」
那名下屬回以奸笑,「頭兒,您是要……」
士官一巴掌刮過對方頭皮,眼睛一瞪,「想什麼呢?咱們去通知城主大人,自有你們的好處。」
四人並不知曉那個色眯眯的士官打算把安格斯賣個好價錢,知道的話,大約會對此人報以深深的同情……進了城門後,規劃齊整的建築、織密的人流、沸騰的人聲,皆讓人有重回人間之感。坐在陸行鳥背上的東略帶興奮地四下張望,掃過某面離城門不遠的告示牌後目光一滯,仔細看去,嘴巴頓時張成o型,「我的天、女士、女士!」
&格洛麗亞正不愉快呢,順著東指的方向看過去。告示牌上新張貼了一張鮮紅的公告,上面寫著的名字有些熟悉;細看一遍後,格洛麗亞甩開南的手走過去,「亞德里恩·羅蘭?這不是那個混蛋貴族嗎?」
東顫巍巍地從鳥背上爬下來,小跑過去手指點向告示正中央加大的字體,「我是說這個——死神,死神出現在這個城市了!」
聽到死神,悠然打量街景的安格斯把目光轉了過來,兜帽陰影下似乎閃過一道精光。
&領羅蘭家族軍團支援前線的子爵大人亞德里恩·羅蘭閣下慘遭『死神』毒手……嗯?亞德里恩·羅蘭不就是……?」南看向哥哥,東連連點頭,「對,就是昨天我跟女士去鄉村集市時聽到的那個傢伙,這混蛋縱兵劫掠了一個村子,還把那兒燒得乾乾淨淨。」
&麼死神?懲奸除惡的民間傳說人物?」外來者的格洛麗亞迷茫地問。
&東做個噤聲手勢,緊張地看了一眼周邊;還好,沒人留意他們。絕大多數平民都不識字,對於官方告示的興趣有限,「咱們先找個住處,然後再說這個。」
大部分城市的商業區都在南城區,哈羅德城也不例外。找了間像樣的酒店,包下相連的四間客房,安置下行禮後四人集聚到格洛麗亞房間的起居室,談起了關於死神的話題。
「『死神』最早出現在王城。」前戒衛隊總長的東對這方面的信息知道得比較詳細,大部分人對「死神」談之色變,他倒是鎮定得多,「那是三年前……不,應該是四年前的事兒了,沒人知道他是誰、是男是女,當他最早在王城出沒時,三個月的時間裡謀殺了一位伯爵大人、兩位子爵大人,還有十幾個身份不等的人士。」
&噢——聽起來就很有意思,在王城動手也沒被抓住?」格洛麗亞來勁兒了。
&公閣下封城大搜半年,沒有抓到對方……而這時王城百里外的加西亞城又傳出『死神』做下的案件,王城的搜捕才算停止。」東沒精力去埋怨格洛麗亞看熱鬧不嫌事大,嚴肅地說道,「女士,這並不有趣。或許死神收割的性命中有不少不法之徒,但他的手段太過殘忍,容易引起恐慌……我估計,如果不是亞德里恩·羅蘭是外來的貴族,哈羅德城必須給個交代,關於他死於死神之手的事兒都不會被公布出來。」
&麼說?」格洛麗亞追問。
「『死神』擅長分解。」一直很安靜的安格斯忽然說話了,他身上的斗篷在進入房間後就解除了,這會兒占據了壁爐前最好的位置,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搭在扶手上,神態安閒地看過來,「他像是個追求完美的藝術求道者,再怎麼醜陋的肉|體經過他的剪裁,都能變得優美動人。」
&格洛麗亞驚詫。
&到你之前,我追尋死神的腳步走了幾個地方,也觀摩過他的作品。」安格斯沖她微微頷首,沒理會臉色難看起來的托萊兄弟,「在塞爾維港口,我曾經離他不到百米……但很遺憾,我慢了一步,沒有看他。」
&爾維港口?不可能,那裡沒發出過通告啊?!」南震驚了,要知道塞爾維港口離傑佛里城可不遠!
安格斯沒有理睬他,慢條斯理地品了一口茶,以略帶讚賞的平靜語氣緩慢地說道,「塞爾維港口政事官希爾保特·林賽的妻弟是死神在那兒的收宮之作,那傢伙在某個城市出手時,總喜歡挑個大人物為收尾……那個兩百多斤的胖子被他精細地剔除多餘的脂肪肥肉,累贅的皮質也剪裁掉大半;若非腥臭氣濃厚,那傢伙簡直是完美地恢復了二十年的青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