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德元年四月十二日,三阿哥弘曦、五阿哥弘暹、七阿哥弘易聯名上本,要求徹查辛丑科丁旭峰舞弊一案,並提請三阿哥弘曦為主審;同日下午,二阿哥弘晟與雍親王世子弘曆也聯名上了本章,同樣是自請要徹查此案的,這接連兩道本章一上,朝野頓時為之譁然一片,各有擁立,一時間鬧騰得好不喧囂,誠德帝對此事殊無表態,但有問者,皆王顧左右而言其他,此等態度一出,朝野間的亂議頓時便更熱鬧了幾分。
整整三天過去了,對於辛丑科弊案的熱議不單沒消停下來,反倒是更火熱了幾分,不止是官場中人在議著,民間也有著無數版本在亂傳不已,更有不少恩科落第的舉子參雜其中,不斷地撰文向投稿,呼籲早日徹查此案,巨大的輿論壓力下,誠德帝終於是穩不住了,於四月十六日一早便將弘晴宣進了養心殿。
「兒臣叩見皇阿瑪。」
弘晴這幾天一直不曾進宮請安過,每日裡都是一早便趕往豐臺大營,為的便是不想與誠德帝過早碰面,此無他,只因弘晴很清楚誠德帝之所以遲遲不對辛丑科弊案下個決斷,就是在等著他弘晴去自請,而這,卻不是弘晴在這等敏感時分拋出此案的根本用心之所在,他自是不可能會照著誠德帝的意思去辦,不過麼,誠德帝一旦有召,好晴還是不敢抗旨的,這一得了旨意,立馬便乘馬車趕到了皇城,遞交了請見牌之後,便由李德全陪著進了宮門,一路向養心殿趕了去,待得到了地頭,入眼便見誠德帝高坐上首,而左右居然並無一大臣在,擺明了是要私下跟弘晴好生談談之架勢,對此,弘晴雖是心知肚明,卻並不曾表露出絲毫的異色,也就只是照著朝規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平身罷。」
這幾日誠德帝顯然過得不是太舒心,面色雖平靜一如往昔,可眼圈的顏色卻明顯比往日裡要深上了不老少,叫起的聲音里也透著股疲憊之意味。
「謝皇阿瑪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德帝既是叫了起,甭管弘晴心中作何感想,謝恩都是題中應有之意,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晴兒這幾日都很忙麼,朕看你都消減了不少,實是苦了你了。」
望著恭謹地立於殿中的弘晴,誠德帝心中可謂是百感交集,既有感念父子間二十年來的彼此扶持,又有惱火於弘晴的不聽指揮,更多的則是對弘晴握有之實力的忌憚,獨獨沒有悔恨之意在內——誠德帝從來不以為自己做錯了甚事,若是有錯,那都該是弘晴的錯,正因為此,誠德帝一開口便是酸意十足的敲打之話語。
「能為皇阿瑪辦差,實兒臣之幸也,自當勤勉不怠,以報皇阿瑪信重之隆恩。」
這一聽誠德帝話里話外皆滿是怨氣,弘晴心中立馬便冷笑不已,不過麼,倒也沒反唇相譏,僅僅只是作出了副恭順的模樣,一本正經地回了一句道。
「嗯……,晴兒之忠心,朕素來是知曉的,爾只管用心辦了去,朕自不會虧了你的。」
弘晴這麼句不軟不硬的話一出,誠德帝當即便被噎了一下,心中火氣雖是狂涌不已,卻愣是不好發作出來,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長出了口大氣,強自壓住心頭的煩躁,好言撫慰了弘晴一番。
「謝皇阿瑪隆恩,兒臣自當盡忠職守,不敢有負皇阿瑪之囑託。」
不管誠德帝是冷言譏諷還是溫和相待,弘晴始終是一派的恭順,禮數周全的令人挑不出半點的瑕疵。
「嗯,晴兒這話朕信得過,然,朕也不忍讓爾勞累過甚了去,這樣好了,朕就將赫達調回來,唔,就到豐臺大營當一提督,幫著爾好生整軍好了,晴兒以為如何啊?」
這一見弘晴始終恭順,誠德帝心中的怒氣也就稍減了幾分,不過麼,卻是並不打算放棄既定的摻沙子之預案,這便假作關切之狀地提議了一句道。
「皇阿瑪聖明,兒臣以為赫將軍乃軍務老手也,有其在一旁幫襯著,兒臣也就能稍稍偷回閒了的。」
調赫達回京一事,早就在弘晴的預料之中,也早就安排好了應對的後手,弘晴自是不會反對誠德帝之提議。
「嗯,好,晴兒能做此想,朕心甚慰,回頭朕便下了旨意,著赫達即刻歸京,特簡豐臺大營提督,加兵部尚書銜。」
誠德帝調赫達回京的心意雖決,可還是不免擔心弘晴會反對,原本還準備了一大套的說辭,打算好生跟弘晴拉扯上一番的,卻不曾想弘晴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誠德帝先是一愣,接著便興奮了起來,一尋思,索性便將赫達再往上提了一級,擺出鉗制弘晴之架勢,以試探一下弘晴的應承是否出自真心。
「皇阿瑪聖明,前番西北能如此快平定,赫將軍居功至偉,原就該有所恩賞的,加一兵部尚書銜,確是恰如其分哉。」
父子間近二十年的相處下來,弘晴早就摸透了誠德帝的品性與為人,又怎會看不出誠德帝這麼一手拙劣的試探,自不會放在心上,當即便滿臉誠懇狀地稱頌了起來。
「那好,此事就這麼定了,赫達雖是長於軍務,然,對新軍之締造卻還是有不足之處的,爾與老十三要多幫襯其一些,也好讓其早些熟稔新軍之戰略戰術,爾可能辦到否?」
誠德帝就一得寸進尺之人,這不,一見弘晴如此恭順,立馬順杆子便爬了上去,先前還說讓赫達幫襯著弘晴,這一掉頭過來,居然成了弘晴與老十三須得去幫襯赫達了,當真就將無恥與厚臉皮之功夫發揮到了極致。
「皇阿瑪放心,兒臣自當遵旨行事,斷不致有差。」
儘管被誠德帝這等卑劣手筆噁心得不輕,然則弘晴卻並未表現出來,而是滿臉懇切狀地便表了態。
「嗯,如此甚好,此事便議到此好了,朕今兒個叫爾來,非獨為赫達一事,而是想聽聽爾對辛丑科弊案一事之看法,說罷,朕聽著呢。」
誠德帝這幾日過得不爽之根源不在赫達的調動上,而是在此番鬧得沸沸揚揚的科舉弊案上,沒旁的,只因誠德帝已然看出了此番風波乃是弘晴攪起的,沒有弘晴的配合,那就誰都別想將此案壓將下去,不管換了誰去處置此案,都將越處置越亂,這一點,誠德帝還是很清醒的,也正因為此,哪怕外頭哄亂著在拱二阿哥與三阿哥去審案,誠德帝也不肯對此有所表示,只是他這麼一沉默,外頭的輿論可就越發甚囂塵上了去了,眼瞅著局勢將要失控,誠德帝自不免感到壓力如山,今兒個之所以將弘晴召來,實屬無奈之舉罷了。
「皇阿瑪明鑑,兒臣這些時日來一直忙於軍務,對此案實不曾關切過,自不敢妄言。」
一談到了科舉弊案,弘晴可就沒那麼聽話了,一記漂亮的太極推手立馬便耍了出來,回答得倒是誠懇萬分,可全都是無甚營養的廢話。
「無妨,爾只管說,無論對錯,朕都自當包容。」
這一見弘晴如此作態,誠德帝剛平復下去的火氣頓時「噌」地又狂涌了起來,真恨不得將弘晴好生呵斥上一番,只是想歸想,做卻是不能這麼做了去,沒旁的,眼下的朝局還須得弘晴去抗住野心勃勃的四爺與八爺,真要是父子倆徹底鬧翻了去,那只會是親者痛仇者快,這麼個覺悟,誠德帝還是不缺的,正因為此,儘管心中極其的不爽,可誠德帝還是做出了副豪邁狀地一揮手,大氣地先給了弘晴一道「免死金牌」。
「兒臣叩謝皇阿瑪寬仁,然,此事兒臣確是一無所知,實無從說起。」
饒是誠德帝豪邁的表演極為到位,然則弘晴卻是壓根兒就不吃那一套,人是順勢跪下了,謝恩也謝了,可依舊是一推三四五地裝著糊塗,沒旁的,這可是父子間一局事關平衡的大棋,序幕方才剛剛拉開,弘晴又怎可能就這麼讓這場大戲如此快便收了場的。
「嗯……,也罷,朕不逼你,而今你二弟、三弟皆自請審此案,爾對此可有甚看法麼?」
這一見弘晴擺明了就是不願開口言事,誠德帝雖是惱火萬分,卻也沒轍,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就此轉開了話題,從另一個角度來試探弘晴的底限之所在。
「皇阿瑪明鑑,兒臣聽聞三弟近來頻繁出入八叔府上,或許是兒臣多疑了罷,只是三弟也未免太不知避嫌了些,瓜田李下,終歸是有些不妥的。」
弘晴並未正面回答誠德帝的問題,而是意有所指地點出了三阿哥背後隱藏著的人是誰,儘管不曾明言,可實際上麼,態度無疑是傾向於由二阿哥去主審此案的。
「朕知道了,爾且去忙罷。」
誠德帝對三阿哥去勾連八爺的事兒亦是有所耳聞,只是早先並不怎麼放在心上,也就沒去加以理會,而今被弘晴這麼一點,誠德帝的瞳孔當即便是一縮,不過麼,倒是沒對弘晴的話加以置評,僅僅只是聲線漠然地吭哧了一聲,便即下了逐客之令。
「是,兒臣告退!」
誠德帝既是如此說了,弘晴自也懶得再多囉唣,左右局已是布下,只要審案的人不是他弘晴,這棋局就斷然沒那麼容易收了場,下棋的人一多,棋局就越發混沌,誠德帝要想徹底掌控棋局的難度也就越大,而這,於弘晴來說,也就足夠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