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君恩卻冷靜,他捋著鬍鬚沉思道:「一日一餐,也並不能證明城中快要斷糧,就如送出綏德百姓一樣,說不定是為了長期作戰,節約糧食所為。」
「一天一頓,誰受的了?不要說榆林兵,就是逃荒的流民,怕也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時間一長,一定要亂。」馬世耀說。
馬世泰則道:「雖然不能證明榆林斷糧,但起碼說明城中糧食極度短缺,所以才一日一食。」
劉方亮點頭。
但顧君恩卻還是懷疑,因為就先前的調查看,尤振武從西安撤退時,帶來了糧食,進入綏德後,沿途堅壁清野,幾乎將民間糧食收刮乾淨,紅山堡互市商人的糧食也全部被留下,里外算一算,城中糧食不應該這麼快就耗盡,難道是進入榆林的百姓太多,又或者出了什麼意外?
所有猜測,關鍵還在柳直,如果能從他口中問出實情,一切疑惑都會迎刃而解。
顧君恩決定,親往左營,再探柳直。
此時此刻,榆林城頭。
見柳直出城兩個多時辰,都過了中午,城下依然不見其回來的身影,尤振武面色嚴肅,他知道,柳老先生怕是凶多吉少了,闖營一定會對他嚴加審問,直至逼問出真相。
但願老先生能挺住,能堅持到擊敗賊人的那一天。
「這也是險招啊,萬一柳直扛不住,說出城中斷糧是假象,軍民依然一日兩食,晚間有稀粥,一切有可能白搭。」送柳直出城之事,尤振武告知了都任和王家祿大人,城中這麼多人,瞞不住的,尤振武不想兩位大人疑竇,但後續的計劃並沒有提,所以兩位都以為,柳直出城,只是為了疑惑賊人,免得賊人再發起猛攻---既然城中已經快要斷糧,又何必浪費性命攻城?只等著他們開城投降即可。
「你說,賊人有沒有可能答應柳老先生的條件,放綏德百姓出城?」事先,尤振武和李承方曾經做過推演,認為劉方亮九成是不會答應的,因為不管城中有沒有斷糧,城中吃飯的人越多,消耗的糧食也就越多,對於最終拿下榆林,都是有百利無一害。
拿百姓當武器,也是一種攻城手段,至於可能餓死百姓,劉方亮是不會在乎的。
現在也一如意料。
當然了,如果出了意外,劉方亮答應要求,榆林肯定也是不會放百姓出城的,城中糧食雖然緊張,但遠沒有驅趕百姓出城的地步,那樣對軍心民心的損失太大。
一直到晚間,天色暗下來,城頭燃起火把,柳直都沒有出現。
左營。
左光先終於失去了耐心,一直破口大罵,一口一個逆賊,唾沫橫飛的柳直終於是被吊了起來,但沒有動刑,左光先也擔心他的老骨頭承受不住,一命嗚呼了,所以只是吊著他,拉他的老筋骨,折磨他的心志,又因為柳直還是叫罵不停,後來乾脆令人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老人家身子弱,柳直很快就沒有了掙扎的力氣,一會昏迷,一會甦醒,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再一次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這一次好像出現了幻覺,自己正躺在一張木板上,而不是被吊在半空中,隱約的,火把很明亮,把他剛剛睜開的老眼,燎燒的火辣火辣。
而他的口中,也沒有了臭布團。
然後就感覺有人攙扶自己,還有人往自己口中餵粥。
「嗯?」柳直終於確定,這不是幻覺,而是實實在在發生的事,他努力睜大了老眼,終於看到是兩個老卒左右攙扶自己,其中一人手拿湯勺,正往他口中送粥。
兩個老卒面相有些熟悉,像是左家的老人。
而在老卒之後,柳直看到了一個更熟悉的人,其人躲在帳幕後,躲躲藏藏,探頭探腦的張望,卻並不敢走過來。
「
左緒!」柳直激動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兩個老卒,喝道:「你給我過來!見了老夫為何躲躲藏藏!」
火把光亮下,那個躲藏的人終於走了出來,面色蒼白,有眼無神的看著柳直,正是左家老四,那個曾經無比猖狂的榆林惡少,如今卻像是換了一個人,站在那裡,不但毫無舊日裡的囂張跋扈態,反而沉默木然,整個人也比當初消瘦很多,幾乎就是一架骨裹了一層皮,若是絕對熟悉的人,一眼很難將他認出。
柳直也是震驚,不敢相信短短一年時間,他竟然有些不敢相認了,口中卻依然喝道:「好啊,你終於敢出來見我了,你和你的好父親好哥哥們,一起干出的好事,枉我教導你那麼多年,你可太讓我失望了,忠孝仁義,信禮智勇,左緒,你還記得一個字嗎!」
左緒並不回答,只是牙關緊咬,因為他背對火把,臉上的表情也是看不清楚。
「你回答我!」柳直吼叫。
左緒還是不回,只沙啞著嗓子對兩個老卒說:「今夜就不要吊他了,天亮了再吊。」說完,轉身就走。
柳直跳起來就要追,但他根本跳不起來,老骨頭早已經酸麻,連動一下都是困難,只能衝著左緒的背影喊:「回來,你給我回來!逆賊,叛將,你家世受國恩,不思回報,反而屈膝投賊,千秋萬載之後,你左家的罵名也洗不掉啊!」
但左緒早已經去了,根本聽不到他的吼聲。
柳直氣的捶胸頓足,但也無可奈何,兩個老卒勸他:「柳先生消消氣吧,事到如今,也是沒有他法。」又說:「也是四公子心善,把你放下來,若你罵不停,說不定他也不管你了。」
柳直怒道:「用他管」一句話沒有說完,氣血翻湧,低頭劇烈咳嗽起來。
兩個老卒不敢再勸,不想柳直咳嗽過後,竟然勸起他們:「你們呢,你們為什麼降賊,難道不知道忠義二字嗎?」
兩個老卒都苦笑,一人輕道:「飯都吃不上,刀架到脖子上了,還談什麼忠義?」
「你」柳直氣的又咳嗽。
就在柳直和兩個老卒互扯時,他們三人都不知道,此時此刻,正有一人站在帳後,仔仔細細的聽他們的話。棉服棉帽,三縷長須,正是顧君恩。
顧君恩其實早就來了,只比左緒稍晚一步,所以,左緒和柳直的對話,他也聽的清楚,而這一切本就是他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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