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的帳子被放下來,遮去了昏黃的燭光,讓床內的空間顯得幽幽暗暗,模糊而朦朧。
這是獨屬於兩個人的空間,元子青終於舒了一口氣,伸手將眉畔摟在了懷裡。
「眉畔,我好想你……」他在她面上親了一口,又嗅了一下,「好香,你搽了什麼?」
眉畔道,「只是普通的面脂罷了。洗臉後搽上,不容易干。我平素也搽,從沒覺得有什麼味道。」
「不,很香。」元子青堅持。
眉畔無奈的道,「那就算很香好了。你鬆開手,讓我坐好。」
「不松。」元子青反而收緊了手臂,「我日也盼,夜也盼,好容易才把你給盼到了,總要讓我歡喜一回。打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絕不鬆手。」
眉畔的臉頰已經滾燙了,她用手捂了一下,無奈的道,「只是讓我換個姿勢,這樣子扭著腰,不舒服。」
「扭著了嗎?」元子青立刻將手伸了過來,聲音低啞,「我替你揉揉
。」
眉畔不由睜大了眼睛。眼前這人當真是他高風雅潔的世子嗎?怎麼……怎麼這樣……急色?
由不得元子青不急。
他今年滿打滿算,已經二十周歲了,卻從未近過女子的身。從前不認識眉畔的時候倒也還好,那時他幾乎不會有這方面的困擾。然而自從認識了眉畔,識得情味之後,便幾乎日日都是在這樣的反覆煎熬之中過來的。天曉得他已經盼了多久?
這會兒眉畔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新婦,難道還要他忍著麼?
所以他的手伸過去時,還是老老實實的揉了幾下,而後就漸漸不規矩了。
眉畔並沒有胡說,她這個姿勢是有些不舒服的,最重要的是使不上力。所以此刻即便有心掙扎,也根本掙不開,反倒是讓元子青將人摟得更緊。
「青郎……」她心裡不免生出了幾分畏懼,連忙開口喚他。
這一聲呼喚,反而將元子青心頭的火焰都給勾了出來,他也微微轉身,將眉畔的身子緊緊抱住,與他自己緊扣在一起,唇無意識的在她的脖頸間流連。
眉畔就覺得更沒有力氣了。
她雙手攀在元子青的肩上,想到即將要發生的事,不由雙靨飛紅,只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輕輕往他懷裡靠了靠。
這是個順從默認的姿勢,元子青很快明白過來,將眉畔的下巴抬起,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對上那一雙眼睛時,他不由痴了幾分,靜靜的與她對視。
他最喜歡的就是眉畔這雙眼睛,活潑,靈動,天然,純粹……幾乎所有美好的詞彙都能用在她身上,元子青從第一眼見到,就心系其中了。
現在,這雙眼睛裡,終於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他心中又柔又軟,緩緩低頭,在眉畔的眼睛上親了一下。眉畔嚇得連忙閉上眼睛,睫毛卻還一個勁的在抖,刷在他唇上,帶來一種十分異樣的感受。
「眉畔……」元子青呢喃著她的名字,終於印上了她的唇。
眉畔輕輕的喘息了一下,渾身的皮膚似乎都繃緊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這一個吻之中。雙唇相觸的時候,她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渾身輕輕一顫,然後徹底的軟了下來,依靠在元子青懷中,任他為所欲為。
元子青早不是當初什麼都不懂,還要眉畔幫忙的初哥了。在漫長的等待成婚的過程中,他已經藉由自己隨意進出弘文館和翰林院的機會,通過閱讀掌握了大量理論經驗,就等著在眉畔身上施展。
所以此刻察覺到眉畔情動,他一邊輕輕的吻她,雙手便在她身上遊走。水紅色的紗衫又輕又薄,幾乎將身體的曲線全部勾勒了出來。元子青的雙手慢慢來到了胸前豐挺之處,輕攏慢捻。
直到兩人都有些呼吸不過來,他才鬆開了眉畔的唇,一隻手將她攬在懷裡,另一隻手探手解開了衣帶。
紗衫除去,她身上便只剩下了一件大紅的肚兜,上面繡的是一幅百子千孫圖,胖胖的娃娃可愛又討喜,趴在肚兜上看得元子青眸色一黯。
他抬手覆在眉畔小腹處,低聲在她耳邊道,「眉畔,給我生個兒子吧……」
「嗯……」眉畔含糊的應了一聲,勉強睜開眼看向他。她覺得自己渾身的軟綿綿的使不上力器,腦海里也是一針針的暈眩,如同踩在雲端,根本無法自主。幸好還有他。
所以她將一切都交給他
。
肚兜遮不住胸前的風光,元子青眸光一黯,終於不再忍耐,低頭咬住眉畔一側鎖骨,輕輕啃咬,同時解開了她身上最後的束縛。
現在,他們之間已經毫無阻隔了。
「眉畔,眉畔……」他急切的呼喚她的名字,身體硬得發痛,一邊在她身上胡亂親吻,一邊脫去自己的衣服,然後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與她結合在一起。然而還不等他破門而入,就已經因為長久的忍耐而徹底崩潰,一瀉千里。
元子青怔住。眉畔也有些呆呆的。
兩人對視一眼,元子青的臉色陡然紅了起來,他抿著唇辯解,「我太想你了……」
一次又一次在眉畔面前出這樣的丑,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說不過去。從前也就罷了,那時他畢竟身體不好,還能解釋。現在又怎麼說?
眉畔其實有些想笑。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樣的元子青,她心中又疼又愛,喜歡得不知怎麼辦了。
她知道自己若是笑出來,元子青恐怕就惱了,所以只得忍耐住,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雖然一句話都沒有說,但她的意思卻已經都表達清楚了:她是支持他的。
元子青咬了咬牙,把人放在床上,拉開被子將兩人包裹起來,然後才重新將眉畔抱進懷裡,嚴絲合縫的與自己相貼。肌膚相觸,剛剛消下去的地方重新精神起來,元子青這回總算是找著了門路。
「青郎……」眉畔忽然害怕起來,她緊緊抓著元子青的肩膀,聲音裡帶著懇求和哭腔,「輕些,憐惜我……」
元子青捉住她的一隻手親了一下。
下一瞬幾乎要將人劈成兩半的疼痛襲來,眉畔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一雙眼睛含著淚花,只這麼可憐巴巴的瞧著元子青。
「別怕……一會兒就好了。」元子青低頭親她,然後慢慢的動了起來。
整個過程中,眉畔都只能攀附在元子青身上,跟隨著他的動作。有好幾次她都覺得自己已經暈死過去了,卻又再次從他懷裡醒來。
大約是之前出醜實在是讓他心氣難平,元子青折騰得特別狠,到最後眉畔又哭又求,他才徹底放過了她。兩人甚至來不及梳洗,就疲倦的相擁著睡去了。
眉畔睡得並不好。
大約是太累了,她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並沒有具體的細節,只是讓她不停的驚醒,只是不等眼睛睜開,又累得重新睡去,如是反覆。
等到她能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的天光已經發亮了。
雖然下人還沒有過來叫他們起身,但眉畔也不敢再睡。她動了動,才發現自己整個被元子青的手腳緊緊纏在懷裡,難怪睡著時總覺得自己身上壓了一座山。
「青郎,青郎!」她輕輕將元子青喚醒,「咱們該起身了。」
元子青探頭看了一眼時間,把人按回懷裡,迷糊道,「再睡一會兒,還早呢。」
「不早了。今日要去給長輩們問安,還要見宗室近親,要早些起來梳妝準備。」眉畔道。
元子青這才清醒過來,「倒忘了,你還要梳妝。」他自己坐起身,又將眉畔扶起來,問她,「可有不適?」
眉畔瞪了他一眼。豈止是不適?分明是渾身都不適!骨頭簡直像是要散架,她甚至懷疑自己今日到底能不能堅持到禮成
。若是在宗室們面前失禮,那她這個福王世子妃,往後恐怕就只是個擺設了。
元子青連忙道歉。他昨晚的確是太狠了些,一碰到眉畔就什麼都忘了。他連忙伸手要替她揉揉,「讓我看看?」
眉畔打開他的手,「不要動手動腳。你快些穿了衣裳出去,讓行雲進來伺候我。」
元子青只好無奈的起身去了。
等他換了衣服梳洗結束過來,眉畔已經坐在妝檯前,由人伺候著梳頭了。
先將頭髮全都梳上去,插了合適的簪釵,然後才開始上妝。元子青就在一旁看著,見下人捧出螺黛,連忙道,「那個先放著。」
丫鬟們都有些無措,轉頭去看眉畔。眉畔見只剩下畫眉和塗口脂了,便擺手讓她們都下去。然後透過鏡子斜睨了元子青一眼。
這一眼的風情幾乎讓元子青酥了半邊身子。經過昨夜,眉畔已經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了,眉間眼角都是她自己尚未注意到的春/意。再這麼眼波一動,幾乎將人的魂魄勾走。
元子青咳嗽了一聲,壓下心頭的躁動,上前將螺黛取了過來,低聲笑道,「紅粉調勻桃花靨,留著雙眉待畫人?」
眉畔曾經跟他說過她爹娘的故事,當初爹最喜歡娘的雙眉,非但為她寫了許多詩,還日日親手畫眉,甚至就連她的名字,也是由來於此。
想來元子青一直記在心上,所以才會作出這麼一首催妝詩來調笑她。昨日眉畔聽到時就紅了臉。
不過經了昨夜,她現在的心情又不大一樣了,聽見這一句,也只是微微仰起臉,帶著幾分挑釁道,「畫眉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你忘了,你夫君可是丹青聖手。」元子青含笑道。
眉畔只是望著他,不說話。他便上前一步,彎腰湊到她面前,細細的將雙眉一點點畫好,最後端詳一陣,點頭道,「好了。」
在這個過程中,兩個人始終離得很近,但又完全沒有接觸,只是呼吸相聞,眼神糾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以至於聽到元子青的話,眉畔都恍惚了一下。
而後她轉頭朝鏡中看去。元子青果然不愧是丹青聖手,第一次便能畫得這樣漂亮,最重要的是襯了她的臉型和妝容,顯得溫柔和婉,將那股初為人婦的風情壓下了許多。——當然,眉畔自己並不知道,只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
那樣的眉畔,只有他一個人能看就夠了。
畫好了眉,眉畔自己勻了口脂,在唇上搽了,細細抿開,還笑著側頭去問元子青,「青郎要不要嘗嘗這胭脂的味道?」
元子青是有些心動的,眼神閃躲了一下,才道,「先去吃飯,然後就該去請安了。你不是怕遲了麼?」
早膳也吃得很簡單,以口味清淡為主。這主要是考慮到待會兒還要見客,若是嘴裡帶了味道,畢竟不雅。尤其那些還都是長輩。
眉畔就著鹽水蘿蔔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整隻雞蛋白,將蛋黃分給了元子青,然後就放下了碗。
元子青的身體自從好了之後,食慾大振,仿佛是要將從前少的都給補回來似的,每頓能吃三碗米飯。卻也不見他胖,讓福王府的人都十分納罕。
眉畔就撐著下巴看著他吃東西。他吃得很香,讓人看了也很有胃口。於是看了一會兒,眉畔又慢慢的吃下了一塊薄餅,感覺腹中已經飽了,這才起身去換衣服。
雖然是新人,但眉畔並沒有穿紅色,也是挑了一件藍色的深衣,上面繡的都是些吉祥如意的符號,顯得十分莊重,趁著頭上的那支珠花,又將年齡顯出來,既不會過分輕佻,也不會過於老成
。
對著鏡子照了照,眉畔滿意的點頭,一轉身就瞧見元子青長身玉立,站在不遠處凝視著她。
「怎麼這樣看著我?」眉畔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方才瞻前顧後自我欣賞的模樣,一定都被他瞧了去。
元子青走過來握住了她的手,「我娘子生得這樣動人,自然要多看幾眼。」
「油嘴滑舌!」
元子青忽然低下頭,湊到了她耳畔,溫熱的氣息撲進耳朵里,似乎將他出口的那句話,也一併帶了進去:「是不是油嘴滑舌,娘子昨夜不是已經嘗過了麼?」
眉畔身子一軟,差點兒站不穩,幸好元子青就在旁邊,牢牢地扶住了她。
到底還是給眉畔聽到了一聲輕笑。
……
出了隱竹園,眉畔才注意到這院子跟自己之前看到的已經大不相同。
想到元子青幾次三番的提起,那時她並未在意,卻原來變化竟是這麼大。眉畔不免好奇的問,「怎麼改成這樣子了?」
「娘說你是世子妃,原來那地方太小,生怕委屈了你。咱們在西京時,她就已經讓人改了。我寫信與你說過,你一直不大相信吧?如今可見著了?」
眉畔沉默片刻,才道,「娘為我這樣興師動眾,我於心不安。」
「也不是第一回了。」元子青道,「你若是不安,往後就多孝順她便是,我與子舫畢竟是兒子,平日裡極少在她跟前承歡,娘有時也不免寂寞。或是你不想陪著她老人家枯坐,就替她生個孫子孫女也是一樣。」
最後一句話已經隱隱帶了三分調笑,眉畔白了他一眼,若不是在人前,怕被人看了去,非要擰他一把。
元子青連忙告饒,「等從澄慶園回來,我再領你游咱們自己的院子。往後這些可都要給你打理了。」
一時到了澄慶園,他們來得早,福王妃剛剛梳妝好,正挑首飾呢,眉畔便扔下元子青和福王說話,自己進去伺候王妃。
福王妃看見她,滿臉含笑道,「來了?怎麼起得這樣早,我昨兒還交代了子青,你們新婚,多睡一會兒也無妨。」
話是這麼說,但眉畔聽出來,她對自己早起還是很滿意的。
這也難怪,如今京中的貴女們都越發嬌貴了,福王妃不止一次聽說某某家的新婦新婚第二日睡到了日上三竿。就算起得早的,來的時候長輩們也都吃過飯了。有時候甚至還要長輩們等,甚至賓客都來了,這像什麼話?
成婚前福王妃也不是沒有擔心過,自家兒子一片心都向著關眉畔,萬一到時候驕橫起來,豈不是給自己沒臉?
如今看來,她果然是個好的。子青向著她不錯,可她心裡也必定是向著子青的,並不因為得寵就驕縱起來,還記得要提前來請安,伺候自己梳妝。
——福王妃自己做兒媳的時候是皇子妃,跟太妃隔著一個皇宮呢,一個月進宮請安兩次,就是孝順了。她自己沒有伺候婆婆的經驗,只能比對別人家。現在的新婦,莫說伺候梳妝了,就是伺候用飯,也不過做做樣子,動一下筷子就自己坐下了。
尤其是透過鏡子看到眉畔有些怪異的走路姿勢,福王妃就更是滿意
。看來自家兒子是什麼問題都沒有了,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抱上白白胖胖的大孫子。
她也是享後福的年紀啦!
想到這裡,福王妃越發滿意,對眉畔招手道,「這些丫頭們眼拙得很,你過來替我挑一挑,今日戴哪一樣好。」
眉畔點點頭,走到妝檯前,微微彎腰,將盤子裡的首飾都打量了一遍。然後挑出了一支點翠鳳釵,「這個配娘今日這一身正好。」既能壓得住場面,也顯得人年輕。又挑了一枚鑲紅寶的玉蘭花步搖,「這個正襯娘的膚色。」最後才選了一把珍珠插梳。
不等她開口說話,福王妃已然笑道,「這個我知道,正配你頭上那珠花,是也不是?」
眉畔抬手碰了碰頭上的珠花,不由一怔。她險些忘了,自己今日戴了這個,怎好讓福王妃再佩珍珠?如今這插梳握在手心裡,倒像是燙手的火炭,不知該怎麼好了。
她羞得滿面通紅,福王妃打趣的看了幾眼,道,「罷了,你頭一次來娘這兒,既然看上了那插梳,流珠——」
「是。」她身後一個穿著玫紅衣裳的丫鬟上前幾步,朝眉畔一福身,然後伸出了手,「世子妃,梳子給奴婢吧。」
眉畔鬆了一口氣,連忙將東西遞出去,「有勞流珠姑娘。」
結果流珠接了插梳,直接轉手插到了她頭上。福王妃仰頭端詳片刻,點頭道,「果然正好,我方才就覺得少了什麼呢,頭上只插了一朵珠花。你正年輕呢,這些首飾就是要帶出來才好看,放在盒子裡誰能知道?」
「多謝娘教誨。」眉畔連忙解釋,「只是今日要見親戚們,不敢打扮得過分隆重,免得長輩面前失禮。」
「這是你不知道她們。今日要見你這個新人,一個個不戴得滿頭珠翠,好意思過來?」福王妃笑眯眯的道,「不必擔心奪了她們的風頭。」但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這樣也好。待會兒看娘替你討幾件首飾來!」
母女兩個於是親親熱熱的攜著手出去吃飯,倒是讓福王和元子青有些詫異。
才吃完飯,那邊就來人說賓客們來了,是結伴過來的。於是眾人都到前頭正廳去招待客人。
進了門,清河大長公主就上前來將眉畔拉住,讓福王妃歸座,對眾人笑道,「大伙兒瞧瞧,我這侄兒媳婦俊不俊?」
眾人盡皆鬨笑,有人道,「昨兒新房裡已經見過了,不必你來多嘴。」
「正是,趕緊給新人介紹親戚們才對。」
清河大長公主便搶了福王妃的差事,拉著眉畔一個一個介紹過去,眉畔都行禮問安,然後給出禮物,多是自己做的東西,荷包或是手帕、絡子什麼的。
長輩們當然也有回禮,大都也用荷包裝起來。眉畔估摸著不是金銀錁子就是珠玉之類。不過女眷們更簡單些,多是從手上捋下來一隻鐲子,頭上摘下一隻簪釵,作為回禮。
眉畔想到福王妃方才說賓客們必定滿頭珠翠,又說要替她討幾件首飾的話,心頭不由好笑,這場面,倒像是應了那話似的。福王妃也有如此風趣的時候,倒真是讓眉畔想不到。一時親近了許多。
但面上卻是絲毫都沒有露出來。等到見完了長輩們,就輪到比元子青年紀小的弟妹們來給她行禮了。皇家人多,吵吵嚷嚷許多人,眉畔也認不清,依舊是給了禮物罷了。只有元子舫的東西做得最細緻,是特意讓行雲收好的。
清河大長公主親自撐臉面,這次拜見長輩果然十分順利,半句新婦應該會面對的刁難可苛刻都沒有,大家都是笑語盈盈,仿佛她果真出身大家,姿容出眾,才華橫溢,一進門就讓所有人都服氣,坐穩了這世子妃的位置似的
。
福王自己就是掌管宗正寺的,所以上玉碟這事他就能辦,又省去了一個步驟。送走了客人們,眉畔心頭一松,才覺得累得厲害。
昨晚畢竟只睡了一兩個時辰,又被折騰得厲害,精力本就不濟。剛剛又要打點精神行禮問安,一個字都錯不得,免得讓人挑了理去,這會兒松下來便只覺得眼前發黑,陣陣頭暈,幾乎站不穩。
元子青幾乎是立刻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連忙過來把人扶住。福王和王妃關切的問了兩句,元子青一臉赧然,含糊其辭的回答了幾句,他們便都明白了,連忙讓他把人帶回隱竹園去。
「虧得這孩子,半句都不曾抱怨過。方才瞧著還精精神神的,子青也是,竟不知心疼……」自己也是過來人的福王妃不由感嘆。她以前還覺得眉畔會欺負自己的孩子似的,現在看來分明反過來了。
出了澄慶園,元子青就不讓眉畔自己走了,直接把人抱了起來。倒將身後跟著的丫鬟們唬了一跳,待要勸,她們又都是眉畔的丫鬟,自然希望主子趕緊回去休息。
就這麼猶猶豫豫的回了隱竹園,逛園子自然是不可能了。元子青才將眉畔放上床,她往裡一滾就睡著了。元子青這才注意到她眼下發青,想來今早施粉蓋住了,自己竟不曾發現。
他小心的替眉畔脫了衣裳,讓她睡得更加安穩,然後自己才悄悄退出去,讓行雲守在門口,往前頭書房去了。
到了書房,第一件事就是鋪開紙筆磨墨,將眉畔昨夜的模樣給畫下來。經過了一夜,腦海中她的樣子並未消退,反而越發清晰。元子青下筆時幾乎不必考慮,就像是心裡頭已經有了這麼個人似的。
因為眉畔的衣裳和首飾十分繁瑣,元子青又精益求精,所以雖然順利,但這幅畫卻畫得極慢。他一點一點的描摹著,然後自己心裡的那個人,就一點一點的出現在了紙上。
這是一種非常玄妙的心情。元子青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安安靜靜的待在書房,將自己腦海中的眉畔都一一畫下來珍藏。因為這種心情不足為外人道,他便只能夠訴諸畫筆。
做這件事情時,他顯得格外專注,幾乎注意不到周圍環境的變化。所以到後來完全忘記了時間,更不知道眉畔什麼時候來到了書房,就站在後面看著他畫。
等到將最後一片一角也畫出來。元子青深吸了一口氣,打算換一支筆點上那雙幾乎能夠牽動自己心神的眼睛。
結果一轉頭,才發現真人就站在自己身後,那雙眼睛中透出好奇和讚嘆的情緒。
一瞬間有種秘密被人發現的心虛,元子青幾乎是下意識的移動身體,想要將桌上的畫給遮住。眉畔不由笑道,「不必遮,我已看到了。畫得這樣好,做什麼遮著?」
元子青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什麼時辰了?」
「未時正了。」眉畔道,「我醒來後問了丫頭們才知道,你也沒有吃飯。還當你在忙什麼呢。你昨夜說的畫就是這個麼?」
「是。」元子青繼續轉移話題,「你睡醒了,精神如何?餓了吧?咱們先去吃東西,待會兒還要入宮謝恩。不過只需去太后和皇上皇后那裡即可。他們也不會為難你。一會兒就能回來了。」
眉畔繞過他,走到桌前道,「急什麼,你畫的是我,莫非連我自己也看不得?」
「自然是看得的。只是沒畫完。」元子青也走過來站在她身後,「我……不敢畫你的眼睛,總覺得自己畫不出你的神韻。」
「我又不是龍,畫上眼睛就會飛走了。」眉畔笑道,「你這樣說,我有個辦法,你只管畫閉著眼睛的我便是
。如此不是簡單得多?」
元子青搖頭失笑。哪裡是這樣簡單的事?畫畫講究布局和結構,胡亂畫上一雙不合適的眼睛,只會破壞一整張畫。並不是所有的場面都適合閉著眼睛的。
他只好擱下筆,「算了,先收起來,回頭再畫。」
「收在哪裡?」眉畔快手快腳的捲起畫,一面問。
元子青下意識的打開了旁邊的柜子,等他察覺不對勁想要關上時,已經遲了。眉畔眼疾手快的攔住他,「有那麼多畫,畫的都是什麼?」
一邊問一邊就拿起其中一幅打開了。
是她自己。
換一幅,還是她。再換,還是。
眉畔的動作停下來,微微側頭看向元子青,「該不會……這一箱子的畫,全都是我的?」
元子青緊張得渾身不自在,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眉畔這個刁鑽的問題。說不是?他從不說謊。說是?那豈非顯得他十分奇怪?畢竟……沒有人會做這樣的事吧?
眉畔會覺得他是個討厭的怪人嗎?
元子青緊張的抬頭看去,卻見眉畔抿著唇,目光如水的看過來。對視片刻,她丟下手頭的畫,走過來靠著他,低聲問,「青郎,這些都是你什麼時候畫的?我竟一點都不知道。」
她方才打開的一幅,是在西京時畫的,後面的房屋花木都能認得出來。可眉畔卻絲毫沒有記憶。
元子青伸手摟住她,聲音有些發澀,「我想你的時候……就畫一畫。」
這「想她」,當然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想。——一開始或許是,但後來朝夕相處,如果真的是想念她,直接走過去看就是了。所以這「想」,便顯得意味深長了。
元子青說的時候渾身的汗都要出來了。
眉畔聽候,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青郎,你……你怎麼這樣可愛?」
可……可愛?
元子青一方面覺得這樣的評價令他十分窘迫,另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心頭髮甜。至少眉畔誇她可愛,並沒有覺得他行為怪異,或是褻瀆了她。
眉畔很快推開了他,沒有繼續追究這一箱子的話。人總要有秘密,況且元子青一臉緊張的樣子,若是再嚇唬他,說不定就嚇壞了。反正……等他什麼時候不在的,自己再偷偷來看,也是一樣的。
所以她拉著元子青的手道,「時間不早了,你收拾一下這裡,我去讓人上菜,吃了飯就該入宮了。」
元子青把人送走,小心的整理好箱子,眸中才緩緩透出幾分溫柔來。
眉畔這是第一次進宮,因為元子青在旁邊,所以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到了太后的住的壽安宮附近,才斂去笑容,擺出端莊的儀態,緩緩的往裡面走。
太后已經在等著了。她看上去要比王府里的太妃年輕許多,身上穿著的卻是顏色暗沉的宮裝,頭上的妝飾也不多。容貌端莊,氣度儼然,讓人望之心折。不過這會兒面對眉畔,卻笑得十分慈和,「真是個美人兒,往後經常跟你婆婆來宮裡走動。跟在家裡是一樣的。」
「多謝太后疼愛。」眉畔同樣送上禮物,「是我自己做的,不堪入目,請長輩們品鑑。」
太后拿著荷包看了一會兒,點頭道,「這個已是極好了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那針線才真是粗疏不堪呢!好在進了宮,一應東西都不需要自己做,否則怕不給人笑話了去?」說得在她這裡伺候的太妃們都笑了起來,紛紛道,「妾等擦是真正粗俗,太后娘娘實在過謙了。」
元子青沒說過,太后很疼他,從賞賜下來的東西就能看得出了。
然後兩人去了皇帝的太極殿。
眉畔已經知道,元子青當年是替皇帝中的毒,並且皇帝信重已經隱隱開始疑心防備福王府了,尤其是在元子青的身體痊癒之後。所以她對皇帝的印象其實並不好,畢竟要偏著自己人。
但是從表面上看,卻完全看不出來這一點。他雖然日理萬機,但還是抽出時間見了二人,說話也和顏悅色,上次更是比太后那裡高了一個等級。還問了元子青修書的事,顯得十分關切。
看上去就像是個普通的長輩,關心愛護侄子。
如果那些房間傳言是真的話,眉畔幾乎無法想像,他是怎麼能夠做到若無其事的。也許當了皇帝人,同別人不會一樣?
但眉畔忽然希望是假的。哪怕是真的,也希望皇帝一輩子別翻臉。若是這樣的親情能維持一輩子,是真是假,又何必去追究呢?
皇后對他們的態度就更加和善了。她雖然高高在上,但是現在皇帝的兒子們都長大了,她自己的兒子太子之位卻並不穩當,所以很需要朝堂上的支持。還有誰比福王這個人選更好嗎?
但元子青對皇后的態度卻十分客氣,恭敬有餘而親熱不足。眉畔想了一下也就明白了,皇后親熱的原因,跟元子青不親熱的原因,其實是一樣的。
福王府的根基在太后和皇帝那裡,並不需要提前投資儲君,既然如此,跟皇后走得太近,反而不妥。因為那會讓皇帝的疑心更重。
進了一趟宮,時間雖然很短,但眉畔卻覺得還是很累。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問元子青,「宮裡的事,咱們究竟是怎麼打算的呢?」
「遠著就是了。」元子青道,「爹已經是這個年紀,求個安享晚年罷了。我與子舫雖然都有想做的事,卻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皇上是有為之君,他看得清楚這一點,就不會輕動。」
因為是對著眉畔,所以他說得非常清楚,沒有任何含糊其辭。只要能夠掌握其中的度,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皇帝不會輕易動他們,他們也不會輕易去觸皇帝的眉頭。如此,大家相安無事。
今上春秋鼎盛,至少能繼續在位二十年,至於二十年之後的形勢,現在誰能知道呢?
眉畔微微蹙眉。
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是知道的,皇帝並沒有那麼長壽。
眉畔重生回來兩年,他的壽命便只剩下不到十年了。其實這時他的身體已經出了問題,只是一直沒有發現,等到幾年後終於發作出來,雖然想盡辦法,卻也只不過拖延了兩年多。
現在沒有有理由懷疑,就連那拖延的兩年多,恐怕也多是依靠周映月拿出來的藥材。否則這世間斷沒有憑著醫術便能將急病生生拖延這麼長時間的。——眉畔問過,就連曲寬也做不到。皇帝是身體本身出了問題,要麼就能治好,要麼就只有一個結局。
偏偏她知道的這件事,卻並不能夠說出來給元子青聽。
畢竟重生這種事情太過荒謬,也太難以置信了。連眉畔自己有時想起來,也會覺得那所謂的上一世,就像是一場荒唐大夢。
可她又不能夠不信。因為許多事已經應驗了。
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