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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驚蟄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此諾何其之重。但話音落下,面對雲澈那滿是嘲諷的眼神,連他自己都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一堆屁話。
「夢驚蟄?」
雲澈字字譏諷:「這名字我聽都沒聽說過。至於你的榮譽……夢見洲是什麼貨色你心知肚明,而你作為他的守護與監督者,對他的行徑熟視無睹,從無阻止,榮譽?你也配提這兩個字?」
夢驚蟄胸腔起伏,萬分惱怒……卻並不完全是對雲澈,有一大半是針對夢見洲。他倒是想阻攔,想規勸,但阻攔規勸的住嗎?
霧海歷練,當以身涉險,險中淬心求破。但夢見洲……面對稍微危險一點的淵獸就會方寸大亂,好不容易脫險之後就會如破膽之犬般逃回霧海外圍,然後通過凌虐一些外圍的弱者來發泄。
他將「爛泥扶不上牆」詮釋到了極致。夢驚蟄作為他的導師一直伴身至今,這輩子算是被迫與他綁在一起。
而作為無夢神尊僅有的兩個嫡子之一,他本是引以為傲,且年少時的夢見洲絕對配得上「天才」二字,被所有人……包括無夢神尊夢空蟬寄予厚望。但後來,隨著夢空蟬幼子夢見淵的出生,並早早覺醒神格,夢見洲在織夢神國的地位陡降,巨大的落差之下,他的心思徹底飄忽,事事都想強壓夢見淵,但夢空蟬何許人物,豈會看不出他的心思,對他越來越不喜……好在,夢見淵死了,死的「有驚無險」。但夢見洲還未舒心多久,只隔了短短兩年,他一直寂寂平庸的胞弟夢見溪竟忽然覺醒了神格……成為了如今的織夢神子。夢見洲心態炸裂。夢見淵雖然一出生就是覺醒神格的絕世天才,但他畢竟年幼,不諳世事人心,易遭暗算。
但夢見溪全然不同。他在微末時潛心蟄伏,不引任何目光在自己身上過多停留,神格覺醒之後便如破海之鯨,一朝撼動整個織夢神國。溪流潺潺,終聚滄海。夢見淵之死,雖盛傳是其他神國所害,但亦有很多人暗中懷疑是夢見洲所為,只是並無證據。不過這必然使得夢見溪對他極為防備,打壓與踐踏之時,更是絲毫不留情面。心態和意志雙重崩塌的夢見洲這些年可以說是再無半點長進,反而性情和處事越來越不堪,在夢見溪面前大氣不敢亂喘,在外則是淫奢狂躁,恨不能將心中憋恨無數倍的發泄出去。這次的霧海試煉,更是讓夢驚蟄失望到幾乎死心。甚至不止一次的心中感嘆……這夢見洲簡直是織夢神國之恥!!但,他再怎麼不堪,終究是神尊之子,無論如何,都必須保下他的安生。
夢驚蟄竭力的平復心潮,神態也恢復了平靜:「雲澈,你可以信不過我。但你剛才也聽到了,他的魂中,有著神尊打下的魂印,你若殺他,就真的再無退路了。你,還有你的所有家人族人,在這浩大深淵將再無容身之地。」
「你一直沒有動手,想來,你也不想死。」
夢驚蟄已不再試圖用魂壓壓制雲澈,反而舒緩著氣場與語氣:「你們之間,實則也並無深仇,何必魚死網破。說吧,你要如何才可放他。」
似乎感到了他的誠意,雲澈的眼神也少了那麼幾分尖銳,冷冷道:「若能活,誰又想死呢。我想要的一直都很簡單,那就是確保我能活著離開。但如何確保……你們的任何保證我都信不過,只有我自己說的才算。」
「你說。
「夢驚蟄死壓著氣息道。
「簡單。」
雲澈拖著夢見洲緩步後退,百步之後,他的手掌從夢見洲脖頸離開,掌心多了一枚紅色的圓珠。夢驚蟄能隱隱感知到,上面浮蕩著頗為奇異的空間氣息。
「這枚空間玄石,會展開一個持續五息傳送玄陣。」
雲澈緩緩說道:「它所連接的,是另一個傳送大陣。我帶著他踏入其中,你不可跟來,五息之後,此傳送玄陣即將消失之時,我會將他傳回!如此,才能確保我全身而退!」
夢驚蟄深深皺眉:「但若五息之內,傳送玄陣消失前你未將他傳回……」
雲澈咧嘴而笑:「既然都互相信不過,那我乾脆現在就宰了他!」
「等等!!」
夢驚蟄倉惶出聲……同樣是性命,雲澈在他眼中豈堪與夢見洲相提並論,他只能重重切齒道:「好,就依你所言。」
他本來還想加幾句威脅與施壓之言,但面對雲澈那可怕的眼神,終是又咽了回去。神國之外,竟會有如此狠絕的人物……全然不將神國的威凌放在眼中,更將他逼至如此地步。
「很好。」
雲澈眯眸,最後一次警告道:「直到傳送玄陣關閉前的最後瞬息,我都會將他捏在手中,你若敢跟來,立刻魚死網破!」
說完,不等夢驚蟄回應,他已催動手中乾坤陣石。一個只有丈寬的傳送玄陣頓時緩緩張開在了雲澈的身前。作為傳送玄陣,它釋放的卻不是認知中的純粹白芒,而是流轉著淡淡的緋紅玄光。
雲澈瞬間挾著夢見洲踏前,然後消失在了緋紅神光之中。夢驚蟄快速移身,來到了空間玄陣之前。到此刻,他終於是狠狠的吐出一口濁氣,但腳步停滯在玄陣邊緣,未敢再踏前半分。
一息……兩息……三息……而另一邊,隨著眼前的空間切換,雲澈未做任何停留,狠狠帶起夢見洲,以最快的速度直竄遠方而去。
「你……」夢見洲剛驚吟出聲,便被厚重到極點的淵塵驚駭到失語。滾滾淵塵,如傾覆的海潮般將他全身吞沒……同為霧海,但與先前所在的外圍相比,這裡根本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恐怖如噩夢中才有的深淵。四息……夢驚蟄精神緊凝,手臂已然伸出,待夢見洲於玄陣中現身的剎那便會將他護住。
五息……夢見洲卻依然沒有出現,流轉著奇異紅光的傳送玄陣也沒有就此消失。六息!夢驚蟄伸出的五指猛然攥緊,再不猶疑,一步踏入玄陣之中。
世界變幻,原本就格外昏暗的視線竟陡然再度暗沉了數倍。淵塵從四面八方傾覆而至,讓夢驚蟄有了瞬間的驚駭。這裡依然是霧海,但濃重至此的淵塵……分明是他從未曾踏足過的深度!但此刻,他哪裡還顧得上其他,強大的靈覺頂住淵塵的壓制輻射向周圍……終於,在探知範圍即將到達極限時,觸碰到了雲澈和夢見洲正全速遠遁的氣息。
「竟……敢……耍……我!」夢驚蟄切齒低吟……哪怕雲澈將夢見洲丟在原地,自身遠逃,他都不會震怒至此,甚至不一定會去追趕。夢見洲的性命大於一切,這般深度的霧海,他必須
低吼聲中,他的玄氣攜著壓抑已久的怒氣轟然爆發,如一道爆射的雷霆般的直追雲澈而去。感知到後方猝然爆發的氣息,雲澈反而緩了下來,不緊不慢的在空中轉身,目光微閃詭芒。有淵塵為掩,他若想要擺脫夢驚蟄的靈覺,別說六息,兩息便已足夠。
他要的,可從來都不是全身而退。而是永絕後患!順便……夢驚蟄的身軀剛剛竄起,他的瞳孔之中,陡然出現了兩點灰色的幽光……宛若忽然亮起的地獄冥燈。織夢神國的玄者皆擅魂力,也讓他們對於危險有著更敏銳的感知。
這兩點幽光映入他眼瞳的剎那,伴隨的是一股直透魂底的寒意。隨之這股寒意又瘋狂的竄及他全身的每一根經脈,讓他從身到魂都痙攣瑟縮。那是……什……麼……驟臨的寒意與恐懼讓夢驚蟄陷入了短暫的失魂,而他回神之時,一個黑影已覆至他的頭頂。而這個黑影所釋下的威壓,一瞬潰散了他周身的玄氣,骨骼被摧壓到變形的聲音響起在他全身各處,宛若雷爆之音。
神……極?!?這兩個恐怖的字眼現於夢驚蟄腦海,也幾乎一瞬間驚裂了他的七魂六魄。沒有哪怕一絲反抗的意念,夢驚蟄一掌轟出,玄氣疊加反震力帶動著他的軀體狂遁而去。神滅境中期和神極境本就有著巨大的玄力鴻溝。而這裡還是霧海深處,更是此消彼長。他的玄力在淵塵和神極淵獸的雙重壓制下連一成都無法釋出,軀體更是沉重到仿佛每一個細胞都被壓覆了千鈞巨石,只能眼睜睜的感知著那個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那兩點幽光在他瞳孔映出的驚駭也一點點轉為昏暗的絕望。
轟——————足足六息的全力遠遁,讓雲澈已是離開了很遠,但深淵麟神的力量爆發之時,那恐怖絕倫的力量隔著如此之遠的距離,依然將雲澈狠狠震翻,直震出數里之遙。
「嘶!」雲澈狠吸一口冷氣。這就是神極境的可怕。難以想像真神之力又該強大到何種地步。
雖然他曾與真神之上的劫淵近觸,但在那個脆弱之世,劫淵估計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平日裡更是極力的壓制身上自然外溢的氣息。他自然沒有機會通過劫淵去真正感觸真神、魔神那個層面的恐怖。百萬里霧海大地瞬息崩陷,夢驚蟄的軀體被狠狠轟入不知多麼深遠的地下。但,有生息存在,淵獸的毀滅本能便不會休止。深淵麟神的獸爪捲動著毀滅灰光,直踏崩陷的大地。
轟隆!上一瞬的毀滅之力尚在肆虐,
他不由得暗嘆:控馭的程度還是太低,無法精確控制它力量爆發的區域,否則……倒是可以站在它腦袋頂上欣賞這場大戲。連環塌陷的霧海大地中,夢驚蟄的身影急竄而出,他面無血色,半身染血,左臂斷垂,右手之中多了一把銀色長劍,反身飛射向那兩點最醒目的幽光……也就是深淵麟神的眼瞳。死境之下,唯有搏命掙扎。當!!攜著半神殘威的飛劍刺在深淵麟神的眼瞼之上,發出的卻是錐耳之極的金屬碰撞聲。能為一個神國半神所馭之劍豈是尋常。
但麟神作為守護之獸,軀體何其之強橫,銀劍在震響中被遠遠彈飛,所刺之處,只留下一個深不足寸的刻痕,連一絲血珠都未能帶出。而深淵麟神的麒麟巨爪已狠狠砸向夢驚蟄。轟隆!!潰逃的半神如一隻卑微的蒼蠅般被一爪轟下。那斷骨之音,淒烈的如響起在雲澈的耳際……雲澈一瞬辨出,那赫然是夢驚蟄的脊骨被殘忍摧斷。脊骨既斷,半神也得廢。深淵麟神一聲沉悶的嘶吼,麒麟爪向著夢驚蟄的所在狂亂的轟下。
轟!轟!!
轟!轟!轟——淵獸的攻擊不會那般花里胡哨,基本都是最純粹的毀滅之力。蘊著神極之威的麒麟爪每一次轟下,都會引得大地沸騰,空間震顫,而夢驚蟄的半神氣息則是快速流泄,越來越弱……而就在夢驚蟄的氣息凋殘到幾乎感知不到時,毀滅的轟鳴忽然停止。深淵麟神半抬的麒麟爪詭異的定格在了半空,許久都沒有再次落下。陰風呼嘯,雲澈拎著夢見洲,輕飄飄的落在了深淵麟神之側,斜目看向夢驚蟄。夢驚蟄癱躺在大坑之中,這個俯視眾生的半神,如今卻是悽慘到連「慘不忍睹」四字都不足以形容。那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只是一堆勉強還黏連在一起的爛肉。但,那雙眼珠在微動,還有縷縷微若遊絲的氣息。
到底是半隻腳踏入神之領域的半神,這都能留有一絲氣息……雖然這般活著還不如痛快死了的好。
「都說了不要跟過來,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雲澈一臉悲憫的搖頭,然後隨手夢見洲丟到了地上。夢見洲雖被破心,但實則都算不上重傷,雲澈也根本懶得封鎖他的玄力。
但被丟到地上的夢見洲卻是四肢顫慄蜷縮,別說趁機逃竄,愣是連站起都不能。一張面孔蒼白如紙,不斷開合的口中半天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咕……唔……」夢驚蟄的喉管中溢出著不似人的聲音,如迴光返照般,他的視線有了些許的清明。他看到了那只比萬重夢魘還可怕,如今卻一動不動的深淵麟神,看到了浮身於這恐怖淵獸之側的雲澈……這幅畫面,比他生平所有的綺夢加起來還要荒謬。荒謬之後,是將他所有殘存意識瞬間吞沒的極度恐懼。
雲澈伸手,無形魂光直貫夢驚蟄的魂海。魂海遭侵,他苦修一生的靈魂下意識的想要反擊,但殘魂尚未凝聚,魂海之中忽然響起一聲仿佛來自遠古的龍吟,將他殘餘的魂力一瞬震潰。
「嗯……」
雲澈收回魂力,淡淡道:「看來沒有魂印。也是,誰會捨得在你這般貨色身上分散靈魂留下魂印呢。」
夢見洲之前的話倒是給了他提醒,讓他稍微慎重了這麼一下。
「那麼。安心的去死吧。」雲澈手指輕輕一彈,一縷玄氣掠向夢驚蟄。這縷玄氣微弱到連一個神元境的玄者都不足以傷及,卻是一瞬間,湮滅了這個神國半神最後的生機。
「蟄……蟄……蟄……爺……」
夢見洲終於艱難的發出聲音,一雙瞳孔在瑟縮與放大中極速輪轉,仿佛隨時都會炸裂。夢驚蟄已再無法回應他,一雙勉強還算完整的眼瞳連最後的殘色也緩緩消逝。
「到你了。」
雲澈雙手抱胸,好整以暇的看著夢見洲:「說說看,想怎麼死?」
入耳的言語讓夢見洲全身一僵,頓時連滾帶爬的向後縮去:「別……別殺我……別殺我……」
明明沒有被封鎖玄力,他卻是凝不起一絲力量。兩條腿顫盪之劇烈,仿佛隨時都會崩散。他恐懼雲澈,恐懼將夢驚蟄爆殺的淵獸,更恐懼……他們立於一起的畫面。
世上最讓人驚悚的,便是完全超脫認知之物。雲澈抬手,不緊不慢的向後招了招。頓時,深淵麟神緩慢退步,直退至千丈之外,然後安靜的匍匐於地。這一幕,驚的夢見洲徹底沒了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