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仿佛一夜之間亂套了。
突如其來的戰火,席捲了上百個國家,國際公約被徹底撕毀,強大的國度肆意跨越國境線,毫無預兆入侵周邊的小國,發動毫不留手的閃擊戰。
造成戰爭爆發的根源眾說紛紜,說的最多的便是某個星際文明的降臨,帶來了顛覆世界的知識,可除此之外,民眾不知道任何細節。
十幾個強國掀起戰爭的態度是那樣的堅決,仿佛想要打碎一個舊的時代,不破不立,進行洗牌。
數個月之內,足足有十六個小國亡國,海藍星上無數人成了戰爭難民,有的流離失所,有的被敵國軍隊接手,遭到集中管理。
作為一個小國,與瑞嵐這個強鄰接壤,歌蘭沒有太多選擇命運的機會。面對瑞嵐全力以赴的軍事傾軋,歌蘭在數月內便被徹底擊破,喪失了所有成建制的武裝力量,任由瑞嵐粗暴地蹂躪。
城市滿目瘡痍,到處都是焦黑的樓房廢墟,地面被炸出一個個深坑,有些地方仍在冒著直指天際的黑煙,還有零星的槍聲時不時響起。
一個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歌蘭難民在廢墟中遊蕩,三三兩兩抱團,有些神情麻木,如行屍走肉,有些瞳孔緊縮,如驚弓之鳥。
肖恩跟著一群流民在廢墟里尋找物資,吃力地挪動著身軀,全身都是灰塵與泥土,多日沒有洗漱,骯髒邋遢,整個人骨瘦如柴,眼窩深陷,無比憔悴,神色麻木不堪。
瑞嵐的入侵毫無徵兆,在火力洗地之後,才派出地面部隊進駐,一步步剿滅歌蘭的武裝力量。
而在這期間,安置歌蘭難民的重要性並不靠前,難民營有容納上限,瑞嵐部隊大部分精力用在清掃反抗力量上面,只是封鎖了這座城市,沒有太多精力收容所有流民,頂多偶爾空投一點物資,讓大量歌蘭難民能夠在被封鎖的城市裡苟延殘喘。
城市遭到初期一輪輪轟炸,肖恩幸運地活了下來,可是在混亂中早已與馬格等人走散,這段日子只能與另一夥流民抱團行動,在廢墟里尋找物資,或是在瑞嵐空投援助時與其他流民爭搶,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只想著能挨一天是一天。
但是這段日子下來,無數難民已經將城市搜颳了一遍又一遍,廢墟里幾乎再也找不到什麼物資了,求生變得越來越艱難,接近極限、肖恩等人走在廢墟中,隨處可見餓死的、渴死的、病死的歌蘭難民屍體,大多都是近幾天死去。
翻了好幾個廢墟,仍然沒有什麼收穫,肖恩已然餓得眼冒金星,靠著牆坐下,急促地小口喘氣,只覺得身體無比沉重,像是要陷進泥土裡一樣。
「你還好嗎?還能繼續找物資嗎?」
一旁的波爾看到他坐下,於是靠了過來,喘著氣詢問。
他是肖恩在這個流民團伙中認識的新朋友,這段日子以來互相照料,彼此相熟。
「我好餓……沒力氣了……」肖恩乾渴得幾乎著火的喉嚨發出沙啞的聲音。
「趕緊起來,不然其他人找到了東西,也沒你的份。」
波爾去拽肖恩的手臂,然而自己也氣力衰竭,一拉之下,反而身子一歪,側摔在地,呼哧喘氣,吐出來的氣息吹散了一小塊灰塵。
「讓我緩緩,我也餓得不行了……」
波爾也沒了爬起來的力氣,索性拱了幾下,倚在牆邊,橫著靠在了肖恩身上。
肖恩身子一歪,差點栽倒,可是沒有力氣推開對方,只能自顧自閉上眼,自我催眠緩解飢餓。
這時,波爾忽然開口,語氣低沉失落:
「肖恩,你說我們的軍隊還能來救我們嗎?」
「一定能。」肖恩艱難睜開眼,聲音微弱,但語氣堅定。
「都已經這麼久了,你真的相信麼?」波爾喘著氣,沙啞道:「瑞嵐來勢洶洶,歌蘭早已自顧不暇,怎麼會有時間來救我們,與其指望歌蘭派兵救援,不如指望瑞嵐大規模收容難民,那樣我們至少還能活下來……」
肖恩咬牙:「怎麼能指望敵人……之前遇到其他流民的時候,他們不是說瑞嵐在清洗難民嗎,偶爾會派出地面部隊在城市裡抓走一批流民,還有人說曾經看到瑞嵐難民營一車車往外運送屍體火化,誰知道是什麼情況。」
波爾有氣無力:「只要能給我一口飯,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了微弱的吵鬧聲,周圍和肖恩等人一夥,正在搜尋廢墟的流民同伴紛紛集結了過去,像是發生了什麼事。
幾名狀態稍好一點的流民同伴走到兩人身邊,將肖恩和波爾拉了起來,開口詢問。
「怎麼樣,還能走嗎?」
「還行……」肖恩搖晃了一下,扶著牆,疑惑道:「那邊是怎麼回事?」
「我們遇到另一批流民,大家都過去,免得別人起了心思,想要搶奪我們的物資。」
幾人回答了一聲,攙著肖恩與波爾一起趕了過去。
在城市裡苟延殘喘的流民團體太多了,流民抱團大多是互幫互助,防止被別人搶奪,即便大家都是同樣的難民,但有些人活不下去了,也顧不上其他,瀕臨死亡的人不會放過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互相搶奪、自相殘殺的情況屢見不鮮。
肖恩等人很快來到人群後方,只見對面是另一夥不大不小的流民團體,同樣瘦骨嶙峋憔悴不堪,雙方正在對峙,警惕地看著彼此,而在兩撥人群中間是各自團伙里較有威望的幾個代表,正湊在一起交涉。
肖恩掃視著對面,忽然一愣,臉上浮現出愕然之色。
在另一波流民團伙中,他赫然看到了馬格等幾位死黨的身影,雖然衣衫襤褸,但他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東躲西藏的這些日子裡,肖恩沒有一天不掛念著幾位走散的死黨,因為城市廢墟太大,再加上各種通訊信號被瑞嵐屏蔽,所以始終搜尋無果,他一直擔心馬格等人遭遇不測,沒想到今天偶然間相遇了,沒有遭難。
「馬格……馬格!」
肖恩驚喜不已,顧不上其他,高舉手臂,扯著沙啞的嗓子呼喚馬格的名字。
因為身體乏力,喊不出太大的聲音,但仍舊吸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對面不遠處的馬格耳朵動了動,困惑地投來目光,尋找誰在喊自己的名字。
可就在這時,刺耳的引擎轟鳴聲驟然響起,由遠及近。
「突突突突突突——」
只見一支瑞嵐的武裝車隊在城市破損嚴重的街道上橫衝直撞,直直朝著這邊駛來,似乎鎖定了方位。
「瑞嵐!」
「快跑啊!」
兩個流民團伙嚇得亡魂皆冒,驚慌逃竄,哄然而散。
肖恩的聲音頓時被騷亂聲給掩蓋,馬格等死黨沒有看到他,扭頭就跑。肖恩雖然很想追過去,但見瑞嵐車隊飛速逼近,他也是慌了,只能跟著自己這邊的流民團伙一起亡命奔逃。
就在這時,瑞嵐車隊浩浩蕩蕩殺了過來,一隊隊全副武裝的瑞嵐士兵下車,分頭追向一個個難民。
同時,武裝車隊開啟了擴音器,朝著奔逃的流民沉聲喊道:
「停止逃跑、停止反抗,我們會把你們帶去難民營,只要你們乖乖聽話,瑞嵐會提供物資,保證你們的生存!」
有些流民已經過夠了這種日子,早已支撐到了極限,聞言心氣一泄,乾脆乏力地栽倒在地,不再逃跑,任由後面追上來的瑞嵐士兵摁住。
也有一些流民不相信瑞嵐,繼續狂奔,然而身體疲憊不堪,跑不過瑞嵐士兵,被人家逮兔子一樣,一個接一個撲倒在地,掙扎不起。
借著後面的流民拖延瑞嵐士兵的腳步,肖恩幾乎使出了吃奶的勁,埋頭跑進了廢墟之中,可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心知這樣跑下去絕對無路可逃,轉頭間忽然看到建築碎塊壘成的縫隙,乾脆選了一個鑽進去,祈禱能避過去。
後面跟過來的波爾看到肖恩的動作,驚慌之下也是有樣學樣,也趕緊躲進了建築廢墟的縫隙之中。
肖恩只露出半張臉,驚魂未定地看著外界的情況,看著外面的流民被一個個摁倒,有些掙扎太激烈的,被瑞嵐士兵直接打暈了過去。
視線轉動間,肖恩忽然看到了馬格等死黨的身影。
只見馬格等人最終還是被追上了,幾個瑞嵐士兵趕了上來,用槍托砸在馬格等人的腮幫子上,將他們打翻在地,迅速完成制伏。
肖恩心裡又怕又急,想要想辦法救人,可是大腦一片混亂,毫無頭緒,他看著全副武裝的瑞嵐士兵,恐懼攫住了心臟,雙腿顫抖不止,始終沒有邁出去的勇氣,反而身子往夾縫深處縮了縮,大氣也不敢出。
最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滿臉是血的死黨們被瑞嵐士兵拖死狗一樣拽上了車,在地上留下了幾條蜿蜒的血痕。
肖恩嘴唇泛白,哆嗦不止。
從沒有任何一刻,他如此痛恨弱小的自己,什麼也做不了。
沒多久,外面來不及藏身的流民都被瑞嵐士兵抓住,很快就有一隊士兵舉著武器,往這邊搜查。
肖恩顧不上擔心別人,下意識捂住嘴不敢大口呼吸。
就在這時,不遠處同樣躲在縫隙里的波爾卻高舉雙手主動走了出來,渾身發抖,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臉上的表情夾雜著恐懼、不安、希冀。
「我……我不反抗!」
瑞嵐士兵二話不說,上去控制住波爾,動作粗魯。
波爾吃痛,下意識扭頭看向肖恩藏身的方位。
肖恩大腦一懵,還不等他反應,外面腳步聲迅速逼近,一隻大手猛地伸進夾縫,拽住他的衣服,用力一扯。
他根本抗衡不了瑞嵐士兵的力氣,撲通一下摔了出去,衣服仍然被堅實的手臂抓著,他嚇得雙腳亂瞪,像是撲騰的魚,下意識掙扎。
可就在這時,另一個瑞嵐士兵迅速上前,槍托在肖恩的眼中迅速放大。
咚!
肖恩視線一黑,瞬間失去了知覺。
……
不知過了多久,宕機的大腦逐漸重啟,肖恩只覺得頭疼欲裂,額頭火辣辣疼。
肖恩艱難地睜開眼睛,只覺得視線中的一切仿佛都帶著重影,像是花屏了一樣。
四周一陣顛簸,他忍著暈眩左右四顧,發現自己身處行駛中的車廂,周遭都是一些被抓住的難民,滿臉愁苦,裡面有同個團體的熟面孔,也有馬格那個團體的陌生流民,只是馬格等死黨不在這輛車上。
「你醒了?」
波爾也在車裡,趕緊湊了過來。
聽到熟悉的聲音,肖恩轉頭望向他,眼神變得頗為複雜。
「你……算了。」
他本來想問波爾為何主動暴露,還連累了自己,但是話還未出口,他心裡就有了答案,所以也就不問了,只是嘆氣。
不過波爾卻低下了頭,囁嚅了一下,低聲道:「你明白我們的處境,不可能逃走,而且繼續在外面遊蕩,我們肯定會餓死的,被瑞嵐帶走,也好過……」
「不用說了……我頭上好疼,傷得怎麼樣?」肖恩心裡堵得慌,不想再聊這個,移開了話題。
「這裡腫了一塊,但是還好,不算什麼大傷。」
「那就好。」
肖恩坐了起來,喘了一口粗氣,費力地扒到車窗前,向外望去。
只見車隊已經駛出城市廢墟區域,來到了原本的市郊。
一座連綿的臨時營寨出現在視線的遠方,正是瑞嵐設置的難民營之一,可在肖恩眼裡,卻像猛獸的血盆大口,正等待著獵物的光臨。
「我們能活下來的對嗎?」肖恩語氣不安。
或許是因為再無路可選,波爾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只剩對自身選擇的盲目信任,用力點頭:
「只要乖乖聽話,一定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