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最早期的王城,已經在戰火當中衰敗了。
大多數的古代都城一樣,因為繁榮而興起,旋即因為人口過度集中,導致周邊的資源被破壞性的開採,爆發戰亂,最終導致生活條件急劇下降,不得不遷都。
尤其是像西域樓蘭這樣的類似綠洲形的城邦,一旦綠洲被徹底破壞,無法恢復,那就離死不遠了。
扜泥王城,是早期樓蘭演變成為了鄯善之後的第二個王城。
在歷史上鄯善後來也再次遷都,然後很快徹底衰敗下去,所以鄯善的第三座王城連新名號都沒有,就叫做鄯善王城。
現在鄯善王城,就是第二個
至於將來會不會有第三個,就不好說了。
扜泥城之中。
童格羅迦怒吼連連,揮舞著牛皮鞭,將地上的人抽打得滿地翻滾。周邊的一些鄯善頭目噤若寒蟬,把頭伏在地上,而在堂外的兵卒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只是偷偷的瞄一眼就趕快將頭低下。
之前信誓旦旦提出馬賊騷擾,延緩斐潛進軍步驟的計劃顯然是徹底失敗了。
損兵折將不說,還順帶給斐潛提供了不少鄯善國內當下的情報
招攬馬賊當然不是免費的,尤其是在越是戰亂的時候,價格自然越是離譜。這麼多年積攢的家底,就這麼揮霍一空,並且根本就沒有取得什麼好的效果,也難怪童格羅迦會如此的暴怒。
打人就能讓失去的錢財回來?
抽鞭子就能擊敗斐潛?
只不過是讓童格羅迦發泄無能狂怒而已。
童格羅迦終於是打累了,停下了手。
童格羅迦瞪著充血的雙眸,惡狠狠的掃過在堂下的幾個鄯善頭目,喘著粗氣,『誰還想要替他求情?可以站出來!』
無人吭聲。
『我知道你們在想一些什麼?』童格羅迦冷笑著,『是不是覺得漢人來了,到時候大不了可以投降?因為那小畜生沒殺老阿爾?所以你們又覺得有希望了?是不是?!』
童格羅迦一聲爆喝,所有人都低下頭。
『你們寧可相信漢人的謊言!』童格羅迦伸出血淋淋的鞭子,指著上天,『想想你們的祖輩!想想我們為什麼會從咸泉城遷徙到了這裡!漢人給你們一粒麥子,都是要從你們手裡面拿走上萬粒的麥子!』
『漢人來到了西域,說是和我們經商通善,話說得比最甜的騰桑兒花的蜜都還要甜!聽起來比春天的百靈鳥都更要好聽!』童格羅迦揮舞著沾染了鮮血的鞭子,『實際上呢?!漢人把我們當成是牛羊!隨意宰殺!隨意宰殺啊!』
『漢人他們說和樓蘭是好朋友,是兄弟!將來樓蘭會更美,更富,更幸福!』童格羅迦哈哈哈大笑著,脖子上的青筋暴露,『然後呢?!你們難道都忘記了麼?!樓蘭沒了!兄弟?!啃我們肉,吸我們的血的時候,叫我們兄弟!說我們是朋友!一轉臉就能砍下我們的頭!殺了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更幸福?!啊?!你們竟然還幻想著和漢人去和談?!你們是在和魔鬼在交易!』
童格羅迦越說越是憤怒,走到了這些趴在地上的鄯善頭目面前,一腳一個將其一一踹翻。這些鄯善頭目也不敢反抗,悶聲爬起來之後,又是重新跪在原地。
童格羅迦也不敢將這些鄯善頭目全數都殺了,因為他也同樣不能越過這些鄯善頭目,卻控制底層的深深民眾,所以踹倒了這些傢伙之後,也不免有些尷尬。
打可以,罵也可以,但是殺,不可以,尤其是在當下大敵當前的時候,真全數殺了,難不成童格羅迦單槍匹馬去戰斐潛?
喘息了片刻之後,童格羅迦狠狠的丟下了鞭子,叫人抬著半死不活的那個倒霉鬼去治療,算是將這個事情暫時的揭過去。沒錯,童格羅迦連辦砸了的手下,都不能輕易的處死,因為鄯善國的封建制度中央集權並不完善,國王的權柄更像是大部落的頭領。
『別裝了!』童格羅迦走到了中間坐下,『都起來,說說要怎麼辦?!』
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片刻之後,在童格羅迦的怒火又一次有些壓抑不住的時候,忽然有人低聲說道:『我的王我們城中,好像還有些漢人』
童格羅迦皺眉說道:『你是說那些和我們做生意的漢人?你想要這樣不好吧,畢竟他們也是好漢人,是和我們做生意的』
『我的王都到了眼前這樣的局面』那人輕聲說道,『如果能夠撐下去,還害怕沒有漢人來做生意麼?如果萬一那麼留著這些漢人』
童格羅迦沉默了片刻,便點頭說道:『好,就這麼辦!』
(╯>д<)╯
斐潛收到了童格羅迦送來的『禮物』。
這個『禮物』是由一個被割了一隻耳朵的漢人送過來的。
一個帶有漢家樣式漆木盒子。
盒子裡面鋪著一層黃沙,上面整整齊齊的擺放著十隻耳朵。
都是左耳。
『他們鄯善人抓了全城的漢人,說是說是如果將軍繼續攻城的話,就要所有漢人陪葬』那已經被割了左耳的漢人臉上流淌著血,混雜著汗水和淚水,沾染了黃塵和污垢,披頭散髮,哀哀而鳴,『將軍仁慈他們都是無辜的啊請將軍發發慈悲救救他們』
受傷的人,很可憐。
模樣很悽慘,哭聲也很哀婉。
可是斐潛有時候不明白這些人的腦迴路,『你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還會答應回來見我?』
『啊?!』那漢人茫然,『將軍將軍你是什麼意思?』
斐潛皺眉說道:『是因為你我皆為漢人,所以只能威脅漢人自己放下刀槍?你們之前去鄯善國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最有意思的是,鄯善人割你們的耳朵,你們就讓他們割了?』
那漢人支支吾吾,『不是可是我的話他們聽不懂啊他們還有刀槍』
『那你是覺得我們漢人沒刀槍?』斐潛點了點頭,『看來,不僅是西域的這些胡人忘記了漢人的傳統連帶著你們也忘記了你還記得漢人的傳統麼?』
『漢人的傳統?』那漢人瞪圓了眼,『是是什麼?』
斐潛卻已經失去了和這個漢人溝通的欲望,擺手示意讓人將其帶下去。
斐潛看著那個漢人的身影,忽然笑了笑,『還真要感謝鄯善王他給我們上了一課啊子義,你覺得如何?』
太史慈冷笑說道:『這些傢伙真是蠢到了極致!箭在弦上,便是不得不發,豈有半路因這些折損便退軍的道理?不過屬下倒是有些奇怪,為何鄯善人會覺著這方法有用?』
拿人質來威脅?
不答應要求就撕票?
是因為和馬賊混得太久了,就馬賊化了?
還是
太史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主公,攻城之時,便是讓屬下先去罷。』
斐潛笑了,擺擺手說道:『無妨。不過此事西域之中,固有勇猛之士,亦有怯懦之人漢人,胡人皆是如此身為漢人,卻不為漢家之事者,此天下亦不乏其人也。故西域用人,當慎。』
太史慈認真的點了點頭。
斐潛和太史慈都以為這就已經夠騷操作了,但是沒想過過了沒半天,又有些年老的漢人被放了出來,倒是沒有被割掉耳朵,亦或是砍傷身軀,但是白髮蒼蒼的哭喊著說要讓斐潛發慈悲,因為他家的孩子孫子被鄯善人當成了人質,如果斐潛繼續進軍,就會被殺。
斐潛啼笑皆非。
斐潛大體上猜測出了一些鄯善王童格羅迦的想法
簡單來說,這就像是後世的傻子測試。
簡訊詐騙,槓精發言等等,都是同類型的,一旦因為某種原因,覺得騙子槓精,或是什麼其他人的言論有道理,然後沒有經過個人的思考和理智的判斷,那就怨不得掉坑裡。
鄯善王玩這一套,差不多是有三個目的,首先就是表示類似於『以血還血』的意思,彰顯鄯善人絕不屈服,會繼續和斐潛抗爭。斐潛殺鄯善人,鄯善人就會變成馬賊去殺普通的漢人,那麼斐潛想要儘快結束西域的戰爭,就自然不可能了。
第二個目的,是蠱惑和攪亂人心。不僅是蠱惑攪亂斐潛這邊漢人的人心,也同樣是在給鄯善人的心中施加錨定。斐潛來西域,以及之前呂布等人到了西域,都是宣稱是要保護西域漢人,但是現在沒有保全鄯善國內的漢人
這樣有一些腦袋不清晰的人,就會像是相信了騙子和槓精的話一樣,跳著腳指責斐潛了。
同時,也是對於想要投降到斐潛這一方的鄯善人警告,看看漢人連自己漢人都不管不顧,會真的對投降的鄯善人有什麼照顧麼?
第三個方面就相對來說比較隱蔽了。
斐潛只是隱隱感覺應該是和佛教相關。
因為佛教就是講究一個普渡眾生,而斐潛現在的行為麼,既不仁慈,又不普渡,剛好是可以作為西域大多數信佛的信徒的攻擊點
不過,就算是鄯善王再怎樣的掙扎,依舊免不了兵臨城下的命運。
鄯善王城,淤泥城下,驃騎的騎兵呼嘯往來,占據了戰場的主要交通位置。
即便是大多數人都清楚,鄯善人不可能會有什麼援兵了,但該有的防備依舊是一點都不少,騎兵斥候散出去,控制著戰場的方方面面。
在淤泥城上,童格羅迦帶著一大堆的鄯善頭目,還有普通兵卒,似乎正在說著一些什麼,他們大聲的呼喝著,似乎是給自己壯膽。還有不少的民眾來來回回的奔跑著,將大量的防守器具搬上城牆。
在城垛之處,捆綁著一些人。
顯然就是在鄯善國之內被抓捕起來的漢人。
斐潛眺望著,默然不語。
如果單純的將扜泥城和沿途而來,所見到的其他西域小城或是聚集點比較的話,扜泥城顯然是比較雄偉的,至少是很像個樣子了。
外城很高,有一種別樣的粗獷美。
因為是就地取材,和漢地的夯土城牆差不多,但是因為西域這裡的雨水較為稀少,所以在外牆上並沒有做太多的加工,甚至連青磚都沒有覆蓋,裸露出其黃色的土層。城門和一些拐角之處,倒是有磚石模樣的結構。
城門之上,也有垛口。
城牆面也相對寬闊,火盆,武器架,擂木什麼的似乎也不缺。
如果按照正經打呃,不是,按照舊有的模式攻城,像是西域這種相對來說比較缺乏大型木材的地域,想要臨時構建攻城器械,無疑是一件難事。而隨軍攜帶攻城器械這種不便於移動的東西,又是太過於愚蠢。
所以,這就給了童格羅迦抵抗的信心?
斐潛他抬頭眺望。
目光從扜泥城往上
天依舊很藍。
雲依舊很白。
但是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漢人需要轉變,需要擴張,需要打破原有的格局。
那麼就從此時此地開始。
城牆上下,無數的眼睛盯著這裡。
在戰場的遠處,或許還有一些眼睛也在盯著這裡。
因為有騎兵隔絕了戰場,所以這些眼睛肯定靠不近,看不清,但是斐潛可以隔絕視線,卻無法遮蔽聲音
斐潛將目光迴旋,轉向了在陣前陳列出來的火炮。
為了將這些火炮一路運輸到這裡,不僅是消耗了人力物力,同樣也耗費了相當的時間,甚至在路途之中,因為車軸輪轂斷裂等原因,還導致了兵卒死傷。不過,當這些火炮在西域,在這個屬於漢家的外藩地發出怒吼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一些工匠正在和炮兵忙碌的部署陣地,工匠負責指揮和檢查,兵卒們忙著在地上挖開一些坑洞用來固定炮架,並且還將一些木片和石頭墊在跑車的輪轂之下。
還有的人正在檢查火炮,又有人捻了一些火藥在檢測乾燥度
今天的主角,就是這些火炮。
還有一些拿著小本子,或是小木片的小吏,一邊瞪大眼睛看著那些工匠和兵卒忙碌,一邊興奮的舔著毛筆的筆尖,似乎準備醞釀著什麼文章歌賦,甚至有人不小心讓墨汁沾染了半張臉,也不在乎。
大工匠帶著學徒,捧著專用的瞄準器具,從第一台的火炮處,依次的檢查火炮的情況,炮車的架構穩固性,火藥的擺放位置,甚至還用器具複查了一遍瞄準的角度和方向。
畢竟這一次不是為了比誰打得響,也要比誰打得准。
火炮這種新事物,具體怎樣瞄準,其實斐潛也不懂,他只是勾勒了一個拋物線,然後就丟給了黃氏的大工匠們,至於會不會讓這些大工匠原本就稀缺的頭髮更加的珍稀,就不太好說了
城頭上的童格羅迦等人顯然不清楚斐潛究竟是在城下做什麼,一個個瞪大眼睛看著,只是莫名的覺得似乎有些惶恐和不安,但是又不清楚這些惶恐和不安,究竟是出於何處。
不多時,就有兵卒一溜煙的跑到了斐潛面前,表示準備妥當,請求指令。
斐潛點了點頭,然後對著太史慈說道:『此戰,便是子義統領,某就不畫蛇添足了。不用喊話,無須商議。』
城頭上的漢人會不會因此受傷?
肯定會。
所以,根本無須商談。
太史慈拱手以禮,『屬下領命!主公安心於此,待某取城來獻!』
隨著中軍一聲令下,金鼓齊鳴之中,代表斐潛的斐字將軍旗往後移動,而代表了太史慈的姓氏旗幟則是往前,與三軍司命的大纛並列。
隨著太史姓氏將領旗向斐字旗三點頭致意之後,便是鼓聲停歇,鳴金一響,在號角聲中,各個方陣以及側翼的部隊,由內到外的次序依次向太史慈的將領旗致意
形式上有些像是全戰裡面的鼠標點擊到了部隊,戰旗上下浮動,並有呼喝之聲。
當然和遊戲當中不同,像是這種將領更換,全軍呼應,大多是都是開戰前,並且更換的將領不差,否則還不立刻士氣崩落?
太史慈接過了指揮權之後,也沒有多什麼廢話,直接就開始讓火炮試射。
突然一聲巨響,在扜泥城下的一門火炮猛地往後一推,炮口噴湧出大量的火光和硝煙,一枚炮彈以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速度,在空中劃出了一條黑線,然後便是一頭撞在了扜泥城牆之上,激起一大團的煙塵。
牆頭傳來鄯善人無法抑制的大聲驚叫。
在常規兵卒陣列之中,李隆正在給新分派到他手下的兵卒講述進攻要點,也被炮聲所吸引,不由得轉頭去看,嘖嘖有聲,『這真是將天上霹靂雷霆都取下來了啊』
沒錯,他因為戰功,升職了,現在有了他統御的隊率,以及兵卒。
讚嘆了片刻,又見到自己身邊都是伸滿了腦袋,便是哈哈一笑,『行了,別看了,又不是第一次見到』
『可是每一次見都覺得太神奇了』
『是啊,是啊,你說這玩意是到底是怎樣做出來的?』
『我要知道,我就不會站這裡了!』
李隆咳嗽了一聲,說道:『好了,好了!都注意集中些!到時候城破的時候別忘記了任務!軍法可是不留情!』
說到了軍法,眾人的神色便是嚴肅起來,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了李隆身上。
『我們的任務,就是沿著城破的街道,直接往前沖!一直要衝到南門之處,並且攻占南門!第一隊為先鋒,什麼都不要管,就是負責攻占城門!第二隊負責掩護側翼,別讓街巷裡面的敵人擋了路!等第一隊攻下城門後,第二隊頂替第一隊先值守,然後六個時辰後輪換!』
『下面我講具體步驟』
李隆神情嚴肅,『不確定是城門先壞,還是城牆先垮,反正只要是有了缺口,我們是排在第三隊列的,因此當第一隊列往前的時候,我們就要往城下運動!在第二隊列進城之後我們立刻要跟著進去!否則第一第二隊列展開左右的間隙我們沒把握好,害死的不僅是我們自己,還有身後的戰友!』
『都聽清楚了沒有?!』
其下兵卒齊聲應道,『清楚了!』
李隆點頭,『最後一次檢查武器,裝備,有什麼問題馬上報告!全員準備!誰拖了後腿,就算沒死我都送他去輜重營搬雜物去!誰首功第一,看見沒有,這把刀,一百二十煉的!我獎給他!』
『哦哦!』
『那刀定是我的!』
『滾!那是我的!』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