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樂聲中,眾人各懷心思。
有人裝糊塗,有人真糊塗,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像這樣的場合,終究是不好發作出來。於是乎,漢帝劉協在一開始的《陌下桑》之後,便沒有繼續坐多久,很快的就拂袖而去,反倒是曹操像是宴請賓客的主人一般,舉著酒爵四下轉著,來到了楊修和馬庫斯的面前。
「驃騎將軍無恙乎?」曹操笑眯眯的問道,就像是在詢問著自己的老朋友一樣。說起來,曹操和斐潛也是真的有幾分的關係,這樣的問話雖然有些突兀,但是也算不上是什麼多大的問題。
「回稟司空」楊修拱手說道,「驃騎將軍躬擐甲冑,跋履山川一切都好」
曹操目光當中一閃,啊哈啊哈的笑了兩聲,點了點頭說道:「德祖如今出仕於驃騎?令尊之意當若何?」
楊修微笑著說道:「驃騎復陰山,定西涼,開西域,穩蜀川,一心為公,以天下為念,得輔此等忠義之臣,乃在下之幸也」
曹操依舊笑呵呵得點點頭,然後舉起了酒爵,說道:「如此,甚善!且祝驃騎忠心不改,功勳再增!飲勝!」
楊修自然也是舉杯相應。
曹操喝完了酒,便點了點頭,楊修拱了拱手,兩人都相當和諧得分開了。
「泥幹才說的森麼一四?」馬庫斯不覺明厲,湊到了楊修身邊問道。
楊修哈哈笑了笑,拍了拍馬庫斯的肩膀,說道:「沒事,就相互問候了一下而已你酒可別喝太多,明天還有殿授呢」
雖然馬庫斯帶來的國書是假的,但是給馬庫斯的國書則是真的了
當然,對於很多人來說,單單一本國書的真假並不是那麼重要,國書真假之外的那些事情,才更為重要。
曹操向前而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坐席之上,臉色多少有些不愉。
「楊德祖」
方才曹操對於楊修進行了一番試探,沒想到全數被楊修給堵了回來,心情一下子變得好差,悶悶的吃了兩口菜,就連夏侯惇前來敬酒,也沒有提起勁來。
「主公,何事不悅?」夏侯惇問道。
曹操在夏侯惇面前,倒是也沒有多少掩飾,只不過不想再這個時候說,便微微搖搖頭,說道:「無事軍中事項都安排妥當了沒有?」
夏侯惇點頭說道:「都已送了犒賞牛酒,功勳戰績也在登入核查之中主公放心」
曹操點點頭,微微放下了一些心,笑著和夏侯惇喝了一爵。曹操知道,在當下的局面之中,軍權才是第一位的,因此不管如何,都必須先將手下的這些兵卒安頓好,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
夏侯惇見曹操談興不高,所以也沒有坐多久,便告辭了,眼見方才跟著曹操,給曹操捧著酒壺的夏侯恩在眼前經過,便一把抓住了,問道:「方才主公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有些不開心的樣子?」
夏侯恩一愣。
「快說!不說看我不揍你!」夏侯惇威脅道,作為長輩,若是找一個什麼由頭,行什麼家法來,揍了夏侯恩別人也護不住。
夏侯恩想了想,覺得這個事情也不算事什麼絕密,便將方才曹操和楊修兩個人的話複述了一遍
「就這?」夏侯惇問道。
「嗯吶。」夏侯恩點頭。
「那麼什麼意思?」夏侯惇瞪著眼。
夏侯恩也瞪著眼。
「嗨!滾滾,別在我眼前礙事!」
夏侯惇揮著手,像是趕蒼蠅一樣把夏侯恩趕走,然後又坐了片刻,覺得屁股好像是變得尖了一樣,怎麼擺放都不安穩,實在是坐不住,便站起身,來到了荀彧面前,坐下,低聲將方才聽來的話語又給重複了一遍,說道:「這幾句話,到底什麼意思?」
荀彧看了夏侯惇一眼,說道:「春秋左傳,成公十三年,呂相絕秦。」
「啊?」夏侯惇傻了眼。這意思是,讓我回去翻書?尼瑪我要會翻書,我還來找你幹什麼?
「莫急莫急」一旁的郭嘉往夏侯惇手中塞了一個酒爵,然後加滿了酒,「喝一杯,喝一杯再說」
夏侯惇看了看酒爵,然後對著郭嘉說道:「我喝了,你跟我解釋解釋?」
「好說,好說」郭嘉笑呵呵的。
「成!」夏侯惇倒也不墨跡,咕嘟嘟喝完了,將酒爵一放,「說罷!」
郭嘉看了荀彧一眼,然後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之前不是用了《陌上桑》麼」
「嗯,嗯」夏侯惇點頭。
「所以楊德祖就用『躬擐甲冑,跋履山川』這八個字來回應了」郭嘉呵呵笑著,說道,「這說的是晉文公而晉文公當年呵呵,還有『既報舊德』四字這秦啊,這晉啊,真是絕妙」
「啊,啊?」夏侯惇越聽越是迷糊。
「唉」荀彧點頭說道,「這個楊德祖,果真是個引用此典,既應此景,又暗含威脅,也怪不得主公不悅」
「秦晉相爭,便如當下。」郭嘉也是說道。秦晉兩國,都是春秋時期爭霸的大國,兩國關係相當微妙,既是近鄰,又有婚姻關係,交往頻繁,但出於政治利益的考慮,他們有時友好,有時又兵戎相見,像極了現在曹操和斐潛之間的關係。
「這麼說吧,楊德祖是在說」郭嘉見夏侯惇似懂非懂,便進一步說道,「欲戰欲和,唯於一念爾」
夏侯惇勃然而怒,立刻轉頭準備起身,卻被郭嘉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失去了重心,沒能夠一下子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方才文若不給你直接解釋,就是擔心你如此!」郭嘉沒鬆手,低沉喝道,「元讓欲壞主公大事乎?!」
若說氣力,方才是夏侯惇沒有防備,而若是夏侯惇真想掙扎,十個郭嘉也未必按得住,但是聽了郭嘉的後半句話,夏侯惇卻不敢動了。
「呂相絕秦此番是德祖絕晉啊」荀彧說道,「如今驃騎占據大義,若是吾等輕啟戰端,必然失了民望元讓勿壞了主公大業,當下冀青未平,不得惡於關中也」
夏侯惇默然半響,躲過了郭嘉手中的酒爵,自己加了一爵,仰頭便灌了下去
這裡是酒足飯飽的分割線
另外一邊,就在夏侯惇鬱悶不已,卻又無可奈何的時候,許攸晃晃悠悠的找到了曹操。
許攸喝得有些多了,畢竟之前他轉投到曹操的時候,完全就是屬於風險投資,隨時有可能血本無歸,但是現在曹操贏了!
哈哈,曹操贏了!
許攸這心中美啊,就像是在輪盤賭的時候,將剩餘的賭注全數押在了「00」上,然後幸運的小球真的就落在了「00」上!
許攸心裡的這種美啊
「阿瞞,卿不得某,不得此勝也!」
許攸坐下之後,一邊拍著曹操的手臂,一邊念叨著。
曹操左眼角抽了抽,但依舊是笑著說道:「君言甚是也!來來,喝酒,喝酒!」
許攸來者不拒,咕嘟嘟喝了,哈出一口酒氣,「卿得某,勝十萬兵也!」
曹操:「」
「卿困於彼,某至,便勢如破竹!破竹!」
許攸揮舞著手臂,露出了有些乾瘦的胳膊。許攸倒也不是完全為了誇耀自家的功勳,只不過因為之前損失了一大把的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財貨,現在到了曹操這裡,手頭上畢竟又沒有了收入,又沒有具體負責什麼差事,便想著來找曹操要些好處。
要好處,自然就要說自家做了多少事情,自家又多少功勞,就像是後世公司裡面,到了過年的時候,總有一批批的人前去找上司匯報工作
真的是純粹為了匯報工作麼?
許攸不像是曹操麾下的其他的人,其他人麼,就算是沒有上戰場,也有在後方辛勤的付出,比如像是荀彧這樣的後勤大總管,總歸是有些功勞不容抹殺的,但是許攸現在除了出了主意,提供了一些信息,也沒有什麼可以稱道的,於是乎,將這個主意,將這些信息誇大一些,顯得更重要一些,自然也就成為了許攸撈取好處的手段。
要不然呢?
說自家主意不算啥,都是老闆的決策好?若是遇上一個懂事的老闆,多少還會禮尚往來一番,若是遇到像曹操這樣厚臉皮的,說不定哈哈一笑,就將客氣話當真了,還沒處說理去
許攸自然是有些擔心曹操來跟他打哈哈,之前許諾過的那些好處又反悔了,於是乎便趁著今天,也趁著酒意,上來想要將好處敲定下來。
不過麼,作為老闆的,自然都是覺得下屬幹了再多的工作,都是應該的,老子不是給你發工資了麼,那麼加個班不也是應該的麼?洗個馬桶,扛個水桶,遛一下狗,帶一下孩子也是應該的
上一次讓你提桶水,你還不干,現在還有臉要來找我要錢?要漲工資?
曹操哈哈,哈哈的笑著,就是不接許攸的話。
不過說實在的,被念叨多了,曹操也煩了,於是乎就搪塞道:「冀州未平,論功尚早哈哈,哈哈,子遠還有什麼妙策,不妨說來聽聽?」
曹操原想著只是對付過去,卻沒有想到許攸當真了,坐在那邊愣了一下,旋即拍了拍手掌,笑道:「某亦有一策」
「哦?」曹操笑著說道,「願聞其詳!」
許攸看了看曹操,嘿嘿笑了幾聲,又扭頭看向了廣場之中的歌舞,沒有立刻說話。
曹操哈哈大笑,指著廣場當中正在輕歌曼舞的歌姬說道:「子遠府中尚未有服侍之人吧?待宴畢,可選一二,也好照顧子遠起居」
許攸拱拱手,先是道了謝,隨後才說道:「曹公有所不知昔日冀州之處,曾有童謠傳唱」許攸之前也是看到了歌舞,忽然之間想起來一件事情,覺得現在可以用得上,便說了出來。
「童謠?」曹操微微皺了皺眉,「說來聽聽」
「昔日童謠傳唱之時,某亦不以為意,然今思之倍覺惶恐」許攸捋了捋鬍鬚,面容也是嚴肅了一些,「燕南垂,趙北殤。黃菊落,莊禾荒。章台下,骨滿倉。有維鵲,失巢亡」
「這『燕南垂,趙北殤』」許攸伸出一根手指頭,在空中虛虛比劃著說道,「燕燕翻飛,築巢於檐,南向而去,垂亡於途,此乃韓文節也這趙北殤,自然就是公孫自焚於易京了」
「公孫隕於趙北」曹操點了點頭。
「黃菊落此乃麴西平也」許攸不由得有些唏噓起來,當年麴義還找過他解過這個童謠,但是沒想到許攸當時隨口一說,卻變成了真的讖語。
「倒也說得通,那麼這個『莊禾荒』又指何人?」曹操說道。
「莊禾皆于田,乃田氏也」許攸嘆了一口氣。
曹操微微睜大眼,有些吃驚。
「章台之骨」許攸繼續說道,「某原以為章台乃指長安,未曾想,乃言鄴城之殿也如今亦是骨滿倉啊」
「來人!」曹操忽然招呼了一名護衛到了近前,沉吟了一下,說道,「去問一下子廉將軍,埋骨之地可有名乎?」
不多時護衛轉了回來,低聲說道:「曹將軍言彼處,名為『蒼山』也」
「蒼山蒼山」曹操喃喃的重複了一句。
許攸捋著鬍鬚說道:「如今此童謠,皆一一應驗,當下,便是最後一句曹公,鄴城之中,有一雀山,袁本初於雀山之上,建有樓榭維鵲有巢,維鳩居之某亦有耳聞,袁本初欲嗣於三子也」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維鵲有巢,維鳩居之某即可便派人至冀,傳唱此謠!」曹操念叨了幾遍,忽然哈哈笑了起來,拍了拍許攸的手臂說道,「子遠此策果然妙也!妙也!來來,某敬子遠一爵!若是此策有成,當計子遠大功!」
「哈哈,好說,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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