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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屢教屢訓

作者:武陵年少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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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而不能知,是不智也。」————————【易論·第九】

    皇帝明確拒絕陳王成婚後,在朝野引起不小的波瀾,反應最大的還是伏德,他好不容易從南海邊陲之地回來,正是要大展拳腳的時候。加之身邊有一群人一直在他耳邊進言,勸他上疏皇帝早日封王,以進一步鞏固太子的位置,這才讓他起了心思。

    如今皇帝已表示明確拒絕,姐姐伏壽也在宮中傳來消息,讓他老實安分,不要惹事。

    伏德躊躇滿志,哪裡願意,又進宮去請見伏壽,勸道:「雖說如今陳王已過繼小宗,但在他之下,還有諸皇子未有封國,我記得當初光武皇帝諸子無不是在這個年紀先後封公,然後封王。何不以此先例勸陛下封諸皇子為公?另者,陳王一旦早婚,便是今後諸皇子的榜樣,那時候早一些讓諸皇子成婚歸國,太子的位置就早一些穩如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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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待太子不薄,每日一有閒暇,便親自教導、考察學問,我不知道你是哪裡來的這些憂讒畏譏的心思,小心弄巧成拙,害了我們母子。」伏壽擰著眉頭,從始至終她都不曾相信伏德的話,自己這個弟弟什麼德行她最清楚了,總是聽風就是雨:「這些事情,你有沒有與阿翁說起?」

    「阿翁自改授執金吾後,心裡鬱結成疾,這段時間沒有管這些閒事。」伏德搖了搖頭,他很快拿出左證,道:「太子的地位若是穩固,當初陛下又為何不讓我家與長公主聯姻?又為何好端端的把本是阿翁的衛將軍讓給徐晃以作酬功之用?這次讓陳王早日完婚成服,本是一件小事,陛下素來也不重視他,早成婚、晚成婚,又能如何呢?偏偏陛下不許,這裡頭可就耐人尋味了。」

    「我看你是想得太多了。」伏壽語氣有些冷澹的說道,這件事父親伏完都沒有同意,她絕不能放任對方胡來:「我知道你在南海受了幾年苦,還生過一次重病,這次好不容易回京,又是擔任長安令,一心想著要做出事來,給伏氏、給太子掙顏面,這些我都知道。但你為何要緊盯著太子的位置不放?眼下的情形已經很好了,陛下春秋鼎盛,太子及諸皇子年紀尚幼,誰都不急,你急什麼?」

    伏壽罕見的聲色俱厲:「你的心思應該放在治理長安上,這才是正事!新任的京兆尹早先在益州治理有方,使西南富實,這次調來任你上官,你要在他身邊好好學。陛下最不喜歡外戚無才而驟登高位,你以後也別想著可以一步登天,要腳踏實地才能走得穩,知道了麼?」

    「可是……」伏德與伏壽姐弟兩個雖然從小生活在一起,但伏壽十二三歲便入宮了,說起感情來其實並不是很深厚,加之對方是皇后,常年作為上位者養成的氣度讓伏德心生懼意,但吞吞吐吐的似還要說。

    「沒有什麼可是,你只管聽我的就好。」伏壽板起了臉,忽然又說道:「你身為長安令,本來沒有進宮的權力,不過憑藉與我的關係才得以相見。可你其他幾個弟弟,伏雅、伏均他們幾個也沒有像你這般時時請見,今後你還是少來見我,省些麻煩事好。」

    「唯、唯。」伏德滿頭是汗的應承著,不敢再久留,老實的退下了。

    伏壽余怒未消,皇帝的喜好她最清楚不過,真要像伏德這樣無事生非,到最後沒事也會變有事,她吩咐起長御:「你去一趟北宮門,讓公車司馬令將伏德的門籍銷了,今後不得讓他朝請入宮!」

    趙長御有些猶豫,門籍寫有官員的籍貫、身份、相貌等特徵,是官員出入宮門的憑證,一旦消除,除了皇帝特召,誰也不能入宮,她驚訝的說道:「這……會不會太過了?」

    「你只管按我說的去做。」伏壽治理後宮以寬著稱,也頗重視身邊長御的意見,此刻的她卻難得的獨斷起來:「他都忘了他是為什麼事貶去南海的麼?還是這般不懂事……」

    趙長御很少見過伏壽這樣嚴肅的神情,立即應了一聲,前去北宮門傳令去了。

    值守在北宮門的公車司馬令頭一次接到皇后的令旨,他不敢怠慢,立即將這件涉嫌干政的事報了上去。

    皇帝此時正在貴人甄宓的常寧殿考校三皇子劉昪,美人吳莧與她所生的四皇子劉景也在一旁。

    「書讀的不錯。」皇帝作出了中肯的評價,劉昪機靈可愛,長得也俊,一直很受他的喜歡:「這幾日不見,又有長進了。」

    「都是師傅們教得好。」今年九歲的劉昪笑著答道。

    皇帝對皇子們的教育十分嚴格,為此特別定下了制度,五到六歲便從《樂府詩》開始認字知事,六歲以後才會正式學習禮樂書數等儒家學說,十二歲以後學習騎射。

    這些基礎教育無論太子還是普通皇子都是一樣的,只有十五歲以後,太子才會專門學習《漢書》《漢紀》等史書,以及《六韜》《商君書》這些皇帝欽定的書籍。

    剛才劉昪所答的內容在皇帝看來,比起太子要更接近他心裡的答桉,只是他並沒有開口說。

    皇帝點點頭,不由得看向甄宓,對方面色沉靜、嘴角含笑,多年養尊處優,甄宓愈發美麗動人。皇帝忍住火熱,張口若無其事的問起道:「說起皇子們的學問,我本以為沒有荀公、賈公這樣的師長,學起來會差一些,沒想到程秉、宋忠他們教書育人也是如此了得。」

    荀悅是如今的太子太傅,與中書令賈詡一同擔負著教導太子的主責,而程秉是陳王傅,宋忠是教導諸皇子的老師。

    甄宓正在親手剝一隻橘子,淺笑著接話道:「這些都是陛下挑選的好,放眼歷代,多是對太子添置傅保,鮮有顧及其餘皇子學問的。陛下憐惜他們還算聰慧,請大儒教導,可以說是曠古殊今了。」

    「陳王的長進也很大。」皇帝輕聲說道,看著甄宓的指甲被橘皮染黃,一旁的吳莧立即乖覺的送上了手絹:「上次去為太學劉洪賀壽,小小年紀,有禮有節,不墮其威,說到底還是師傅教得好。今後其他皇子們長成了,我想著也該給學點事做,不然以後封國就藩,在國內只知貪圖享樂,肆無忌憚,可就不好了。」

    聽到這裡,吳莧幫甄宓擦手的動作一時停住了,皇帝所表露的意思放眼以前幾乎從未有過先例,這也怪不得她會震驚。

    甄宓倒是若無其事的擦好了手,將剝好的橘子遞給皇帝:「陛下讓陳王代為賀壽,是看在太子年紀還小,身份比陳王更尊貴,一個太學博士,尚不足以請動太子。這只是特例,後面的人又如何能效彷麼?」

    「是麼?」皇帝伸手從對方掌心拿走了剝好的橘子,甄宓剝的很細心,連每瓣橘子的白絲都給撕掉了,每一瓣橘子都仿佛橙黃的玉石,緊緊地挨在一起,似乎難捨難分。


    「這是自然。」甄宓笑著說道:「諸皇子以後早晚要封王就藩,過多的參與事務,難免會生出不好的心思。眼下多學些聖人經書,知曉禮儀就夠了,再做別的也是無用。」

    聽到甄宓這麼說,劉昪心裡倒有些不高興,他想到東平憲王劉蒼曾被任命為驃騎將軍,留在京師輔政,位在三公之上,可話藏在心裡,卻不敢說出來。

    皇帝沒有再說什麼,輕輕掰開橘子,緊挨著的橘瓣登時三三兩兩散成幾塊。

    他淺嘗了兩瓣,目光又看向另一邊的劉景。

    兩人都是同一年出生,一個生於歲初,一個生於歲末,劉景雖然也會讀書,但性格老實內向,一緊張就說不出話來,尤其的在皇帝面前。

    此時見皇帝要順手考問他,本以為躲過一劫的劉景頓時忐忑起來,在母親吳莧的催促下慢吞吞往前走去,搜腸刮肚的想著一會可能會問他的問題。

    皇帝看到這個樣子,有些覺得好笑,算到如今,自己膝下已有八子,性格卻是各不相同,年紀小的還不知畏懼,喜歡親近他、與他玩鬧;有些早熟的開始學會了敬畏,拉遠了距離;只有幾個機靈的才知道如何在敬與畏之間還保留幾分皇帝喜歡的童稚天真。

    這時正好有人來給劉景解圍,穆順在聽完小黃門的匯報後,漫步踱進殿裡,在皇帝耳邊說了些什麼。

    皇帝立即站起身來,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橘子:「承明殿還有事,今日就到這裡吧。」

    劉景大鬆了一口氣,隨即發現自己的動作有點太明顯了。

    皇帝笑了起來,他知道劉景內向,也不怪他,反而走到他面前,將剩下沒吃完的橘子遞給了他,摸了摸對方的頭:「知道你不善言辭,喜歡安靜讀書,但為人者怎麼能真正摒絕俗世,不與人交往呢?更何況你還身為皇子,以後有了國相、王傅,難道也要這樣麼?」

    劉景有些意外的接過橘子,小聲說道:「兒臣、兒臣會謹記父皇教誨……」

    「多和你的兄弟們玩去,不要整天悶著。」皇帝囑咐了幾句,便抬步與穆順走了。

    皇帝走後,吳莧立即忍不住走過去將兒子抱住,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緩解心中的惶恐,她回頭看向甄宓:「陛下他、他剛才那番話是何意?」

    「什麼話?我可什麼都沒有聽見。」甄宓故意嚇唬她:「若是別人知道,那定然是你傳的。」

    「我、我可什麼都不知道。」吳莧知曉此中厲害,得了警告後,哪裡還敢再問?更不敢四處宣揚了。

    甄宓慢悠悠嘆了口氣,將一隻完整的橘子拿在手中:「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總歸是不要上心,有些東西,是你的,就一定是你的……」

    回去的路上,皇帝聽了穆順更詳細的匯報,知道了伏壽與伏德的對話。他似乎早有預料,對穆順說道:「告訴公車司馬令,按皇后說的去辦,下不為例。另外,你再去傳王越入宮。」

    不多時,穆順便帶了一名衰朽殘年的老人進了宮,這老人身著一件錦繡華裳,將他瘦弱的身軀緊緊裹住,像是一截被繡帕裹住的枯樹。

    這老人分明是風燭殘年的模樣,步子卻十分穩健,一雙眼睛清澈如童稚,深邃之下偶爾閃過一絲精光。

    「身體還康健否?」皇帝揮了揮手,沒有讓對方行禮,他們相識多年,甚為熟悉,對方還曾教過他劍術,為皇帝立下漢馬功勞,是值得信任的人。

    來者正是直指繡衣使者、都鄉侯王越。

    這些年朝局安定,對內情報的刺探已漸漸轉由鮑出負責的平準監接手,繡衣更多的是組織遊俠劍客這些社會不穩定因素前往西域、漠北等地,甚至遙遠的安息、貴霜也有他們的身影,為朝廷刺探軍情、謀劃刺殺不服朝廷的外邦王侯。

    雖說朝廷已經下詔未來幾年要休養生息,不再對外用兵,但暗地裡的刺探行動卻並不會偃旗息鼓,反而要成為主流。

    如今受到皇帝召見,讓王越心中對域外形勢有了不少猜測,此時他回道:「老朽殘身,能得陛下掛念,臣銘謝之至。只是臣年紀到底是老了,許多事情處理起來未免都有心無力,域外各國在以前往來斷絕,鮮少記載,臣也只能安排人手跟隨商旅、使臣進行打探,進展還不夠快。」

    「西域那邊,張魯的五斗米道已經開始大行,你也可以往五斗米的教徒里安派人手,以作監視之用。」既然對方主動提起了工作上的事情,皇帝也順帶與他說兩句:「休養生息,也只是這幾年的功夫,幾年之後,朝廷要將西域徹底納為州郡,如同現今的交州以南各內附屬國一般,你們繡衣任重道遠啊……你任職朝廷有多久了?」

    王越正在心裡想著不知是要他監視西域諸國還是監視五斗米的張魯,總之都應了下來,隨聲答道:「臣歷仕孝桓、孝靈皇帝,供職虎賁,到追隨陛下中興漢室,已有四五十餘年了。」

    「這麼多年了啊……」皇帝感慨一聲,忽然說道:「你有個徒弟,叫史阿對吧?」

    王越如實說道,言語間滿是自豪:「喏,史阿是雒陽人,當年在雒陽與臣攜游,將畢生所長都傳授給了他,如今已是劍法精熟,現正在安息為朝廷效力。」

    「讓他回來吧。」皇帝聽罷,說道:「太子過了年就滿十二,身邊還缺一個教授劍法技藝的師傅。」說著他便目光平靜的望著王越,似乎是要以此來酬答對方數十年如一日的忠誠與奉獻:「當年是你教我劍術,如今是你的徒弟教我的兒子劍術,這也算是傳承一系了。」

    王越感動不己,這是給予他和他的徒弟兩代人榮華富貴的保障,更是留名青史的佳話,他當即叩首說道:「臣謝陛下恩賜!」

    皇帝這時微微垂下眼瞼,輕聲道:「此次傳你來,是要你為我另外做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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