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泉宮!」莊襄王端坐在案幾後面,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過了重重宮室直抵高泉宮中。
「太后,我們為何要庇護趙姬與嬴政?大王現在一定惱怒萬分,趙姬的事情尚可說是無中生有。但嬴政嚇得成矯發病,卻是不爭的事實。」秦清跪坐在矮榻後面,一雙柔夷輕輕撫上華陽太后的太陽穴,鬆緊有度的揉捏著。
「為什麼?呵呵!你這死丫頭,明知故問。是不是又有什麼新的主意想和哀家說!」華陽太后閉著眼睛,享受那雙完美柔夷的按摩。
「秦清明白,自從太后選擇了子楚為王上的那一天。實際上,我們已然選定了趙姬和嬴政。
如今天下之事,秦國一家獨大。唯一能羈絆秦國一統天下的其實是在秦國國內,外戚、本土、士人這些集團勾心鬥角,使得大秦不能安心東侵六國
。
而這些勢力中,又以外戚勢力最為強大。我們,便是外戚中最為強大的那一支。而我們之所以強大,是因為羋氏女人做了太后。無論是當年的宣太后,還是現在的您。若是廢了嬴政,成矯成為太子。那下一代大秦的王,便是韓國人的後裔。
到時夏太后與韓姬便會取代我們,不但是羋氏家族在秦國多年經營毀於一旦。最可怕的是,秦人會停止侵略疲弱的韓國。
大秦虎狼之師是要噬人的,只有屍山血河才能成就他們的軍功。不能侵掠韓國,那狼一樣的大秦軍方便會將目光盯在大楚身上。畢竟,大楚疆域遼闊。若是假以時日,改革弊制或許有一天能夠超過秦國也說不定。
秦軍揮師南下。以目前大楚之力斷然難以阻擋。楚國百姓,就要流離失所,陷入前所未有的苦難當中。」秦清一邊為華陽太后揉捏,一邊柔聲說著。
「是啊!我們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便只能選擇趙姬與嬴政。畢竟趙姬只是趙國歌姬。那韓姬卻是韓國的公主。歌姬身份下賤,無憑無持。而公主卻背靠韓國王室,所以趙姬與嬴政是我們唯一的選擇。」華陽太后痛苦的吐出一口氣,堂堂楚國幅員遼闊。卻不得不靠一個女人來維繫家國安危,這不得不說是楚國的悲哀。
「奴婢想著,咱們庇護趙姬只是讓她住在宮中便可。借韓姬與夏姬幾個膽子。也不敢來咱們高泉宮動趙姬。可這公子政活潑好動,咱們想管卻未必管得住。
此次不顧法紀,毀壞鬥牛場。還當場使人毆打韓國公子韓匡,嚇得成矯高燒不退。大王一向疼愛成矯,斷然不會這樣放過公子政。奴婢的意思是。讓公子政離開咸陽一段時間。待趙姬服侍得大王開心,使得大王消了氣再招回來也不遲。否則,一旦成矯病重不治。恐怕,大王會遷怒於公子政,到時候……」
「有什麼主意就說,你什麼時候也吞吞吐吐起來了。」華陽太后有些不耐煩起來。深蹙娥眉擰成疙瘩,一副將要發作的模樣。
「北地不是剛剛打了勝仗麼?大王派了姚賈去勞軍,不管怎麼說姚賈的身份都有些低了。不若勸大王。讓公子政前往平涼勞軍。這裡既有懲戒流放之意,又行了保護之實。不知太后以為如何?」
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這是肯定的標誌。秦清鬆了一口氣。看起來這個主意太后很滿意。
「嗯!哀家這便去和大王說說,說到底這大秦天下還是大王的。羋家雖然在大秦有些勢力,但也不能過分開罪大王。昨日那是迫不得已,不已雷霆手段怎能震懾得住那夏姬。
你去傳話給呂不韋,韓國人不老實需要打打屁股。讓他手下那個蒙驁找點兒事做,想必呂不韋心裡也是憋了一口氣。韓國人是個撒氣的好去處。」
「諾!奴婢這便去辦!」秦清躬身一禮,倒退著出了高泉宮。
承明殿中燭山高熾。莊襄王與華陽太后端坐在案幾兩邊。不像是一對正在說話的母子,更像是談判的代表。
對於華陽太后。莊襄王懷著十分複雜的感情。當年的異人變身子楚,這才能夠稱為大秦太子,才有今天稱為秦人的王。而眼前這個女人,便是決定那一切的人。對於華陽太后,莊襄王天然的心理弱勢。
羋氏家族勢力龐大,已然對大秦朝政掣肘。杜壁屢次上書要求攻取防衛薄弱的楚國上蔡,每一次都被羋家勢力輕易瓦解。對於這隻虎視眈眈在臥榻邊上的猛虎,莊襄王更是心憂不已,不除掉這隻老虎怎能放心安睡。奈何這隻老虎已然長成了洪荒巨獸,而自己這個主家似乎有些弱小。
「大王,今日之事哀家做的有些孟浪。可大王想想,當年大王隻身隨呂不韋出走,已然是負了趙姬。這些年她在質子府里含辛茹苦撫養公子政,一個女人孤苦伶仃容易麼?
入秦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對大王也算服侍周到
。處處謹小慎微,在宮中從不生事。哀家本不想出這個頭,哀家是楚國人,她是趙國人。八竿子打不著,哀家因何要幫她?
一切皆因為一個理字,趙姬無錯卻被大王懲罰。家事如此,異日國事上亦會是如此。無錯者無端受罰,陷害著卻得到實際利益。國家如此,怎會興旺發達。大秦今日國力如日中天,靠的就是賞罰分明。
哀家不能看著大王受夏姬蠱惑,做下錯事來日悔之晚矣!」
華陽太后一席話說得莊襄王無語,仔細想來那趙姬似乎真沒有任何過錯。市井俚語在瘋傳,真憑實據卻一點兒沒有。當時一時氣憤,也是因為母親夏太后與韓姬挑唆。趙姬侍奉自己貼心勤謹,每件事情都做得妥妥帖帖。若真是打殺了,自己心裡會愧疚一輩子。
想到這裡,莊襄王當年拋棄妻子的負罪感湧上心頭。「太后教訓的是,孤的確做事操且了些。太后以雷霆手段匡扶孤的錯誤,使孤不至於悔恨終生,請受孤一禮。」說完莊襄王雙手抱拳,對著華陽太后一禮。
華陽太后安坐如山,臉上古井無波待莊襄王一禮之後道:「韓國人在咸陽做得也過分了些,包娼庇賭不說還在咸陽賺取大筆銀錢。公子政砸了那鬥牛場也好,大秦缺少耕牛。聽說那鬥牛場一日之間便要斗殺兩頭牛,若是有人效仿久而久之大秦還有多少耕牛?
公子政砸了那地方,哀家覺著似乎也無不妥。大王就不要生他的氣了,畢竟還是個孩子做事莽撞一點兒,不犯錯那還是孩子?」
「砸了那什麼鬥牛場,孤並不怪他。可他不應該縱容屬下在成矯面前殺人,現在嚇得成矯高燒不退生死難料。太后剛剛說過,有功賞有錯罰。雖然是孩子,但做錯了事一定要受罰,還請太后不要庇護於他。」
「哈哈哈!殺人,大王麼見過?怕是大王見過殺人之時,也不會比成矯大多少吧!愛子之心人皆有之,哀家理解大王。可大王想想,贏式家族同西陲蠻族奮鬥百年才有今日之功業。那個時候,無男不兵無丁不甲。靠的便是秦人之血性殺退犬戎,征戰天下。贏式子孫更是浴血奮戰,雖九死而不悔。
如今成了什麼樣子?堂堂大王的公子,見到點點血腥便嚇成這副模樣。這樣的人日後為君上,守牧我大秦一方國土,大王會放心麼?贏式子孫有如此懦弱之輩,大王真的有面目去見先祖麼?哀家倒是覺得,公子政殺伐果決這才是贏式子孫該有的氣魄。」華陽太后一番話,說玩眼見莊襄王似乎要說什麼。
知道這是莊襄王心裡不服氣,沒等莊襄王說話,華陽太后接著說道:「不過既然大王要罰,那就摔打摔打也好。公子政畢竟是長公子,雛鷹不經過歷練怎能經受得住狂風暴雨。
北地打的火熱,聽說義渠君正在帶兵追擊。姚賈去了北地,哀家總覺一個大夫身份低微了些。說到底,雲侯打了一個振奮人心的勝仗。義渠君不顧年老體弱,親自帶兵征伐。朝廷都該派一位王室成全前往勞軍,既然大王認為公子政犯錯。
那便指派他前去勞軍,一是讓他到北地吃苦頭,鍛煉一下他的意志。二是派他到北地蠻荒,那給了夏姬一個交代。大王以為然否?」
莊襄王徹底鬱悶了,今天晚上的談話幾乎由華陽太后主導。自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說什麼又被封死。想反駁,卻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剛剛想說太后過於溺愛公子政,卻不防華陽太后來這一手。
誰都知道平涼苦寒,這又是倒春寒的季節。去北地一定是受罪的,勞軍實在是個堪比流放的懲罰。無論是對自己母親,還是韓姬都算是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
主意不錯,可莊襄王總是覺得心裡堵得慌。這種被人逼迫操控的感覺很不好,非常不好。他是秦人的王,一言九鼎的是他才應該對。
莊襄王看著華陽太后那樣美麗的臉,感覺到萬分憎惡!(未完待續)
第七十二章夜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