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她抱在懷中後,蘇曳第一時間去撫摸她的額頭,倒是也沒有發燒。
但是眼圈有點黑,眼睛通紅。
「你多久沒有好好睡覺了?」蘇曳問道。
「不知道。」慈安太后道:「自從你把他們殺了之後,我就沒有睡過好覺,每天都做噩夢。」
「他們畢竟是我舅舅,我經常夢到他們向我索命。」
蘇曳能夠感受得出來,這個小太后這段時間都是精神恍惚的。
「蘇曳,你有什麼藥物,能夠讓我吃下去之後,能好好睡一覺的嗎?」慈安太后問道。
蘇曳道:「太醫院沒有嗎?」
慈安太后道:「他們開的那些東西對我來說沒用。」
蘇曳道:「我開的藥,伱就不怕吃下去有毒,把你給害了。」
慈安太后道:「你要害我,還用得著毒藥嗎?」
蘇曳一把將她抱起來,朝著榻上走去。
這個時候,慈安太后才覺得不妥,低聲道:「你放開我,這樣成何體統?」
蘇曳輕輕將她放在榻上,道:「還難受嗎?」
慈安太后道:「心慌,頭暈,天旋地轉的。」
這是典型低血糖了,蘇曳去找來紅糖,用溫水化開,讓她喝了下去。
「你多久沒有好好吃東西了?」蘇曳問道。
慈安太后道:「吃不下去。」
蘇曳餵著她一點點喝下紅糖水,她才覺得稍稍舒服一些,雪白的額頭上沁出一絲絲細汗。
他拿出絲帕,輕輕擦拭她額頭上的汗。
「其實她離開之前,我們吵過一架。」慈安太后忽然道。
蘇曳道:「因為什麼?」
慈安太后道:「她硬要封你為郡王,我說封貝勒就可以了。我覺得現在給你封王對你沒好處,但她偏偏堅持,我也拗不過她。」
「不是我捨不得這個郡王,我是覺得你和旗人們已經足夠對立了。封你為郡王,大家就更敵視你,更加孤立你了。」
「我我其實不想見到那麼多人孤立你。」
「而她大概覺得要離開許久,想要給你一個巨大的恩情。」
「我覺得她有些功利。」
說完之後,她不好意思吐了吐小舌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當著蘇曳的面說葉赫那拉氏的壞話。
而後,覺得自己動作非常不妥,趕緊要嚴肅下面孔。
慈安太后道:「蘇曳,你為何這麼敵視旗人啊?」
蘇曳道:「太后,您這麼覺得嗎?」
慈安太后道:「當然,因為你動不動就對旗人開刀,你也是旗人啊。」
蘇曳緩緩道:「就如同剛才您所說的那樣,您覺得封我貝勒就可以了。而西太后硬要封我為郡王,您覺得您對我更好一些。」
慈安太后低聲道:「你不要動不動把話說得那麼曖昧。」
蘇曳道:「太后娘娘,您知道火車嗎?」
慈安太后道:「原本不知道,但是你天天說,我不知道也知道了。」
蘇曳道:「我們的國家就如同在泥潭之中,想要恢復強健,就必須快速奔跑起來,只有足夠快的速度,才能衝出泥潭。所以我們這個國家如同火車一樣,我想要讓他開始加速奔跑,因為很多很多問題,都可以用高速發展來解決掉。」
慈安太后兩隻大眼睛頓時一片迷茫,仿佛有無數小星星。
完全聽不懂。
為啥很多問題,需要用高速發展來解決掉?
蘇曳道:「這個國家想要快速奔跑起來,需要每一個人都用力,而且要朝著一個方向用力。然而現在這幾百万旗人,非但不用力,反而掛在這片火車上,不讓它奔跑起來。」
慈安太后道:「就算按照你的說法,等到這輛火車足夠快,足夠有力氣,那麼就算掛著這幾百万旗人也能快速奔跑的是嗎?」
好嘛,你依舊和祖宗的思維一樣。
就想好好養著這幾百万旗人。
蘇曳緩緩道:「太后,當這兩火車快到一定程度,掛在上面的人就會全部被摔飛出去,要麼直接摔死,要麼捲入車輪底下被碾死。現在速度還比較慢,我讓他們下車,努力變成這輛車的一部分,一起用力。等到這兩車子真正跑起來,那這個國家就徹底沒有旗人的立足之地了。」
「我完全可以坐視僧王被殺的,但為何還是救了他?」
「因為他代表蒙古人,我想要拉他上車,我想拉整個蒙古族一起上車。」
「我為何對旗人嚴厲?那也是因為我想要拉他們上車。」
「再這樣圈養下去,他們就廢了。」
慈安太后道:「可是,我真的很怕,我就想過安生日子啊。裁撤八旗兵,只是關乎二十萬人。而改革旗務,則是要砸掉幾百萬人的飯碗。到時候真的會天崩地裂了啊。」
「還有一點,她為何願意這麼快離開皇宮,就是因為她害怕了啊,她不願意再為你背鍋了。」
蘇曳沒有再說話,而是端來一盤點心道:「你吃點東西,然後好好睡一覺。」
慈安太后搖頭道:「吃不下,不想吃。」
蘇曳道:「你口氣都難聞了,還不吃東西。」
這話一出慈安太后臉色一變,驚道:「真的嗎?真的嗎?不可能的」
「我每隔半個時辰,都用香精泡水漱口。」
「每隔半個時辰,都含著薄荷香片,你你別亂說話啊。」
沒有想到,這個小太后反應這麼激烈。
然後,用手擋在小嘴的位置上,一直哈氣自己聞。
你偶像包袱這麼重的嗎?
蘇曳確實是隨便瞎說的,他還奇怪,為何小太后開口說話,就會有一股香氣,這個世界上又沒有真正的吐氣如蘭。
結果是嘴裡時時刻刻喊著薄荷香片。
「沒有,我隨口瞎說的。」蘇曳道。
頓時,慈安太后狠狠瞪了蘇曳一眼,狠狠一粉拳砸過來。
然後,她就著茶水,一點一點吃著點心,時時刻刻用手捂住,不讓蘇曳看她咀嚼的動作。
不過,有些慌亂之下,直接就把自己吃噎著了。
蘇曳上前輕輕拍打她的後背。
她也沒有想像中那麼瘦啊,隔著衣衫後背還是粉嫩肉感的,就是單純骨架小。
接下來,她狠狠喝了一大口茶水,才努力將噎住的點心咽下去。
只不過剛才噎這麼一會兒,眼淚都出來了。
蘇曳輕輕擦拭她眼角的淚水,她頓時慌亂道:「我,我自己來。」
接著,蘇曳指著她嘴角道:「這裡。」
她嘴角還有一些點心的渣滓。
「怎麼了?」她慌亂地用絲帕擦拭。
連擦了幾次,都沒有擦掉,反而沾到嘴唇邊上了。
蘇曳伸手擦去。
手指拂過她的嬌俏嘴角,使得她一顫。
動作大不覺得,動作這麼細微,高度敏感之下,真有一種過電的感覺。
「太后,臣走了。」蘇曳道。
「哦,好。」慈安太后道。
然後,蘇曳離去。
直到蘇曳離開很遠,慈安太后依舊在發呆,然後拿過鏡子,看著裡面的自己。
「婉兒,別上當,別上當!」
「他是一個不要臉的男人,他剛剛搞大了那個女人的肚子,又來招惹你。」
「這是他無恥的美男計!」
一直以來,蘇曳對於慈安太后來說,都有光環效應。
她和葉赫那拉氏真的完全不一樣。
葉赫那拉氏是內心是功利的。
而慈安小太后的情緒則要純粹得多,她現在幾乎算得上是舉目無親的,孤零零地在皇宮中做太后,欲望淡薄,但是情感需求強烈。
所以大開大合的征服對她沒什麼用,但是細膩的曖昧,對她殺傷力很大。
蘇曳離開皇宮,他想要緩緩走路回家。
但是被他的護衛強力拒絕了。
因為現在想殺蘇曳的人太多了,就這樣走路回家的話,不知道從哪個角落一槍射過來。
所以,蘇曳還是上了防彈馬車。
走到半途的時候,蘇曳忽然道:「去僧王府。」
護衛首領一愕。
僧王,很早就是死敵啊,這要是去了,豈不是深入虎穴?
「王爺」
蘇曳道:「去吧。」
護衛首領道:「是!」
科爾沁親王府,僧格林沁接到拜帖,不由得一驚。
蘇曳來訪?
他怎麼會來啊?
過去這麼多年,雙方一直都是死敵,前不久也就是互相有了默契,談不上化敵為友啊。
但,僧格林沁還是開了中門,親自前來迎接。
「僧王!」
「蘇相!」
二人來到書房。
僧格林沁不知道說什麼,而蘇曳也不說話,就只是翻看他書架上的這些書籍。
「看的不多,我沒什麼學問。」僧格林沁道。
蘇曳道:「僧王或許看書不多,但絕對有學問,經歷的事情,才是學問。」
接下來,蘇曳就只是翻閱手中的書籍。
「僧王,今日朝會,太后說身體不舒服,提前散朝,阻止我說出下面的話,您知道是什麼嗎?」
僧格林沁道:「大概知道,是改革旗務嗎?」
蘇曳道:「是的。」
僧格林沁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了一句:「千里獨行。」
蘇曳道:「什麼?」
「哦,沒什麼。」僧格林沁道:「就是想起小時候放羊,發現草原上的馬是成群結隊的,狼群也是成群結隊的,羊群也是成群結隊的。唯獨天上的蒼鷹,孤孤單單。」
之前,僧格林沁和蘇曳完全敵對,甚至仇恨。
對他做的事情,也完全不了解。
而最近短暫的同行之後,而且經歷生死之後,很多事情也看得明白了一些。
他至少能夠感覺出來,蘇曳要走的路,真是世界上最難的路。
也是最徹底的路。
如果單純要謀權篡位的話,真的沒有必要去改革旗務的。
恰恰相反,你大搞洋務,賺越來越多的錢,然後把錢分給這些八旗勛貴,大家就都擁護你了。
你改革旗務,就是要砸掉幾百万旗人的飯碗,就是自絕於幾百万旗人。
而你偏偏還要裁撤湘軍,要徹底打壓地方督撫之權,這又是站在漢人的對立面。
不僅如此,你還要收回國土,還要徹底毀掉那些不平等條約,這又是站在洋人的對立面。
這何止是千里獨行?
僧格林沁忽然道:「蘇相,在河南你完全可以讓捻軍和發逆徹底殺光我們,可以讓我病死,為何出手相救?」
蘇曳道:「僧王代表蒙古,這個國家的復興是整個國家的復興,而非一族一姓之復興。」
「讓僧王死在戰場上,讓這麼多蒙古騎兵死在戰場上,雖然有利於我,卻讓蒙古離心。」
僧格林沁又沉默了一會兒,道:「蘇相,改革旗務,可能要打碎幾百萬人的飯碗,你難道不怕整個滿洲離心,幾百萬八旗離心嗎?」
蘇曳道:「改革旗務,是打破舊飯碗,端起新飯碗。」
僧格林沁道:「但是,大傢伙只會看到打碎舊飯碗,看不到新飯碗的。」
蘇曳道:「先威後恩,方能長久。」
僧王道:「蘇相,你現在可沒有什麼黨羽。」
做大事,卻沒有什麼黨羽。
蘇曳道:「沒有黨羽,也就沒有利益集團捆綁,也就不怕得罪人。」
僧王道:「還真是千里獨行。」
接著,僧格林沁道:「如今朝廷中樞能夠控制的其實只有長江以北,陝西以東區區幾個省份。西北朝廷說了不算,東南幾省在湘軍手中,雲貴廣西山東皇帝遠,關鍵那些地方大面積種植鴉片,蘇相你又要禁絕鴉片,又要得罪很多人。」
「要搞洋務,至少要徹底收回東南幾省之權,要徹底解除湘軍割據。」
蘇曳道:「是啊。」
僧格林沁道:「所以,旗務改革是不是可以往後延一延?」
「等到解決了湘軍,洋務運動大面積鋪開,並且步入正軌後再推行?」
蘇曳道:「我也這麼想過,那個時候國家財政也就寬裕得多了,阻力也會小得多。」
「但是,這一耽誤大概要多少年?」
僧格林沁想了一會兒道:「七八年總是要的。」
蘇曳道:「晚個七八年,國家就需要多掏兩億多兩銀子吧。」
僧格林沁道:「要的,還不止吧。」
蘇曳道:「這麼多銀子,能辦多少大事?能夠讓國家早崛起多少年?」
僧格林沁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只要抓住軍隊,就掀不起大浪。或者說,就算浪再高,也翻不了船。」
蘇曳道:「對,只要抓住軍隊,就翻不了船。」
僧格林沁道:「我這邊,沒有問題。但是榮祿景壽那邊,我就不知道了。」
現在整個國家,有幾個軍方巨頭。
蘇曳,僧格林沁,湘軍,榮祿和景壽。
「榮祿聰明絕頂,也沒什麼問題的。」
僧格林沁道:「那我沒有問題了。」
蘇曳點頭道:「多謝,走了。」
僧格林沁道:「那我就不送了。」
然後,蘇曳離開了僧格林沁的王府。
至少這一次,僧王的態度很堅決,看來上一次生死真的讓他看清了很多東西。
蘇曳依舊住在原來的府邸。
只不過把國公府換了一個牌匾,變成了懿王府。
「看看,看看」
「之前王爺在內城,完全是英雄,走到哪裡都是萬眾矚目的。」
「結果現在呢?所有的旗人都在痛恨你,滿朝的王公大臣也都在孤立王爺。」
左宗棠道:「其實,王爺想要得到他們的擁護很簡單。把九江經濟實驗區的利益分給他們,不要動旗人的飯碗,讓帝國新式陸軍裡面安插進入大量的旗人軍官,保證所有的八旗勛貴都擁護你。」
「但是,憑什麼?」
「憑什麼?」左宗棠猛地一砸桌子道:「憑什麼?」
崇恩道:「小曳,其實我一直都想要讓你緩和與八旗勛貴之間的關係。」
「這次你封王,我就想過,你阿瑪愛面子,不知道會何等高興。他最喜歡熱鬧呢,按照往常,你封王了,紅帶子封王,本朝開國來第一次,旗人之間都是親戚,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上門巴結,不知道會有多少人來吃酒。」
「結果,寥寥無幾,總共就沒有擺幾桌。」
「我本來以為,你這次立下這麼大的功勞,幾乎憑藉一己之力,平息了洪楊之亂,捻匪之亂,大家就會簇擁到你的麾下,大家就能團結一心幹大事,完成大清中興。」
「結果呢?還是冷冷清清,甚至對你更加排擠了。」
其實,對於八旗王公勛貴來說,也是一肚子委屈。
我們把你蘇曳當親兄弟,覺得你本事大,能夠帶領國家中興,所以你剛進中樞的時候,我們都把你當成自己人,不但擁護你,甚至都捧著你。
結果你上位之後,竟然要第一個拿我們開刀?
完全不念骨肉之情啊。
他們是不知道那一句話,否則用在蘇曳身上,再適合不過了。
你背叛了自己的階級。
崇恩道:「所以我現在明白了,這樣挺好的。」
「晚得罪,不如早得罪。」
「得罪的越徹底,改革得也越徹底。」
「現在所有八旗王公都排擠你,孤立你,正好是改革的大好時機。」
「我崇恩也算是你半個阿瑪,咱們做!」
「不但要做,而且要做的徹底,大不了我這個無用之身,粉身碎骨而已。」
左宗棠也大聲道:「對,做!」
「其實,從裁撤八旗軍之後,就已經沒有了回頭路,如今剛好拋棄幻想。」
「灰塵不掃,是不會去的。」
「難道我們還指望著旗人自我覺醒,自我革新嗎?」
「王爺,我們原本還打算著徐徐圖之,先吹風,再緩衝個幾年,現在看來不需要了,直接雷霆之勢,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田雨公道:「反正,就算推遲幾年改革旗務,這些旗人勛貴依舊不會擁護你。那晚改革,真就不如早改革了。」
「殺,殺,殺」陳玉成興奮道:「誰反對,就殺誰,反正也就是幾百万旗人而已。」
頓時,所有人朝他望去。
你那麼興奮做什麼?
「看我做什麼?」陳玉成道:「反正最壞的結果,就是被幾百万旗人趕出京城,我們直接擁護大帥在南京登基,然後率領大軍重新殺回來,定鼎天下。」
眾人不言,不是覺得陳玉成荒謬,而是他的直中本質。
要論革命之徹底,這群投降過來的天國班子最徹底。
半夜時分。
蘇曳仰望月空。
其實,改革旗務,他真的想要徐徐圖之的。
因為裁撤八旗,軍事改革,眼看著就要大獲成功了,肅順、端華等反對者已經被殺頭了。
最最緊迫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其實,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
改革旗務,先吹風,再定方案,再緩衝,好幾年後再推行。
就是要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但是現在蘇曳卻發現,這種大事,可能真的沒法徐徐圖之。
因為,復辟的力量太大了。
走回頭路的力量太大了。
這次回京城,所有人都覺得不要操之過急,所有人都不願意做。
所有人都覺得,沒有必要改革旗務。
甚至,很多人的意思很清晰。
裁撤八旗,軍事改革,這麼難的事情,都已經做成了,已經很了不起了,百年未有之大事。
所以,可以歇一歇了,緩一緩了。
不僅僅慈安太后這樣覺得,甚至蘇曳也有這樣的心思。
畢竟,一張一弛嘛。
國家不能這樣折騰,要休養生息。
但是,可能這個時候就是需要折騰。所謂的休養生息,很可能就會變成心安理得的懈怠。
如此一來,改革可能會半途而廢。
這和僧格林沁麾下的八旗新軍不就是很像嗎?
編練新軍之後,覺得戰鬥力超強,那麼就不用那麼苦了,很多紀律也就不用遵守了,日常艱苦的訓練也不必繼續了。
就這樣,短短時間內,戰鬥力大大滑落。
現在無數人在拉後腿,復辟力量如此之大,所以改革就是非進即退。
只能一往無前。
所以,改革旗務,不能徐徐圖之。
就是要繼續下猛藥,用狠招。
配合著洋務運動,大步向前。
「轟轟轟轟」
電閃雷鳴。
蘇曳拿出平板,很快就收到了負八妹的消息。
「蘇曳,我也覺得軍事改革成功之後,旗務改革就沒有那麼緊迫了,可以徐徐圖之。」
「因為王莽新政操之過急,導致覆滅,算是前車之鑑。」
「但後來我仔細研究後發現,王莽新政的路本就是錯的,他的很多政策看似先進革新,其實反而是在走回頭路。」
「而你走的路,則是正確的。儘管沒有完全被歷史證明過,但也被部分歷史和現代事實證明過了。」
「這個世界是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這句話是對的,但也是錯的。」
「在做事之前,在坐上這個位置之前,可能真的很多人都是相差不多的。可一旦坐上了這個位置,當他們埋頭開始奔跑的時候,那就不一樣了。」
「只要方向是對的,那就在行動中修正,而不要妄想著修正後再行動。」
「你的基本盤穩固,大可以去做,哪怕犯錯也不要緊。」
「不要等到渾身無法動彈了,再想著去奔跑,去跳躍。」
「跑起來,跑起來,帶著你的國家跑起來。」
次日,大朝會!
慈安太后牽著小皇帝進入寶座。
不知道為何,今天的她,竟然比以往都更加迫切見到蘇曳。
蘇曳對她來說有光環是不假。
但是蘇曳之前所做的,其實沒有太打動她,唯獨昨日的曖昧細膩,讓她屢屢回味。
恭親王奕站在左邊,蘇曳站在右邊,兩人都在文武大臣的最前列。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行禮之後,大太監增祿高呼:「有本奏來。」
蘇曳出列:「臣有本。」
頓時,慈安太后嬌軀微微一顫,隔著帘子,甚至都要流露出哀求的目光。
蘇曳,咱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
先暫緩的嗎?
但是,昨日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由,提前散朝。
今日這朝會剛剛開始,總不能就這麼散朝吧。
文武百官,全部屏息。
昨日,蘇曳的奏報被太后中途叫停,大家就知道,一定是驚天動地的新政。
眾人也隱隱知道是什麼。
但其實還是不敢相信,蘇曳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新政。
誠然,確實有不少底層旗人渴望改革旗務,去尋求活路。
鐵桿莊稼養了幾百万旗人,但是也禁錮了很多旗人。
按照政策,旗人只能有兩項職業,做官和參軍,不得從事農業,商業和手工業。
但是做官和參軍的旗人,畢竟還是少數,剩下大部分都無所事事。
但實際上,大部分旗人還是安於現狀的,是不希望動這份鐵桿莊稼。
你想解放他們的生產力,大部分人其實還不希望被你解放。
而且,蘇曳這個改革旗務,算是相當徹底了。
動的可不僅僅是鐵桿莊稼,還有旗人的很多上升通道,甚至內務府都要改革。
這個蛋糕,算是動得非常徹底的了。
蘇曳也曾經想過,旗務改革,要不要動內務府。
關於內務府的資料,蘇曳看了很多,而且此時正在親眼見證。
這個滿清獨有的機構,也代表著旗人特權的象徵,此時已經腐敗到觸目驚心的地步了。
後世出自於《北京社會科學》的論文《晚清內務府腐敗問題探析》稍稍淺嘗輒止談論,也已經看出一二。
單純一個小小的八卦,道光皇帝一個雞蛋多少錢?光緒皇帝覺得吃雞蛋很奢侈,就能看出內務府之腐敗。
「昨日,臣提出了三條新政,深化軍事改革,成立招商局,禁絕鴉片。「
「今日,臣繼續闡述第四條新政,改革旗務!」
於無聲處聽驚雷。
滿朝文武震顫。
你你果然還是提出來了。
接下來,滿朝文武靜寂,聽著蘇曳一條一條念出改革旗務的條陳。
文武百官,包括慈安太后都聽得心驚肉跳。
蘇曳,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啊。
你之前明明是說先成立旗務改革衙門,然後向朝野徵集意見,再漸漸制定政策的。
先吹風,再制定政策,再推行政策,至少還有七八年的緩衝期。
而現在你一條條,就這麼清晰地念了出來。
那那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啊。
竟然是這麼地徹底嗎?
不但要動底層旗人,中層旗人的利益。
甚至連上層旗人的利益,也要徹底動搖。
內務府一年才多少量銀子啊,也就是二三百萬兩而已。
這你也要動?
你就算把內務府的銀子全部弄回去,又發不了財?
但是,蘇曳不得不動。
因為內務府是旗人特權之象徵。
蘇曳第四條,改革旗務的條陳,洋洋灑灑幾千字。
他整整念了一個時辰。
滿朝文武臉色越來越難看,尤其是八旗的王公大臣,冷汗直流。
念完之後,蘇曳道:「太后,臣請成立旗務改革衙門,臣親自領銜,並且舉薦怡親王載垣,軍機大臣崇恩,倭仁學士,進入此衙門。」
倭仁頓時一顫,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首先,他對旗人之腐敗也深惡痛絕。
但是他對蘇曳的很多新政,也完全反對。
什麼科學,什麼工業,倭仁最最反對。他是理學家,覺得那樣會動搖國本。
而且他說的國本,不是滿清八旗之國本,而是中華之本。
他覺得西學不能引入,更加不能讓國人學習,否則會變夏為夷之危險。
不過,在派遣留學生出國一事上,蘇曳倒是沒有那麼急迫。
他已經先在九江成立了好幾個新式學院。
教材自己編,裡面有洋人教師,也有國人教師。
而且不僅有高端的學術學堂,也有注重實踐的工程學堂,甚至醫學院都有。
未來確實會派很多人出去留學,但會在國內先打好根基,再送出國。
純新式教育,是一套體系,至少需要十幾年時間,才能讓一個人成才。
而蘇曳的九江,充其量也就是六七年時間而已。
所以他的大部分學堂,還是工程學堂,一般實踐,一般培訓的那種。
就是很多年輕人,想要在工廠裡面升值加薪,就必須在學堂進行培訓學習。
未來洋務運動鋪開的時候,他希望能夠從九江走出足夠多的人才,這樣就可以少走很多彎路。
聽到蘇曳奏報,慈安太后陷入了無比的為難之中。
討厭的蘇曳,又這樣。
又是先斬後奏,就是欺負她性子軟。
但她怎麼辦?
如果否掉了蘇曳,也就是君臣不和。
這個後果,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上一次裁撤八旗軍,她只是稍稍表現出不贊同,結果就被肅順和端華等人政治綁架,直接站在了軍事改革的對立面了。
接著,就是新軍的分裂,滿漢對立。
而最終的結果,是蘇曳靠著百萬人的大戰,一場場大勝,挽回了局面。
但肅順、端華等幾十萬,全部被斬首。
這樣的後果,她絕對不願意再經歷一次。
但是,直接同意改革旗務,她又實在是害怕,肯定會引起驚天動地的。
怎麼辦?怎麼辦?
如何能夠不直接承認同意改革旗務,又要表現出對蘇曳的絕對支持?
很快,慈安太后找到了一個法子。
她朗聲道:「改革旗務,關乎國本,不可不慎重,所以成立旗務改革衙門非常有必要。」
「載垣,崇恩,倭仁,你們三人便進入這個衙門,和蘇曳一起,制定出來一個上好之策。」
三人出列:「奴才遵旨!」
儘管慈安太后已經儘量平緩。
但改革旗務這個政策一出,依舊是驚天動地。
甚至,都不能用軒然大波來形容。
整個京城的旗人,就有整整幾十萬人。
這些政策,直接動搖了這幾十萬人的利益。
比起上一次裁撤八旗軍,氣勢更加驚人。
幾日之後,僧格林沁奏請太后,請派騎兵師進京。
太后猶豫之後照准。
而後,整整八千人的騎兵師用用最快的速度進京。
第二師,第六師,守備一師,二師,超過六萬大軍,維持京城秩序。
上一次裁撤八旗軍的時候,超過幾萬八旗兵在來到皇宮面前逼宮。
而這一次,為了杜絕這一可能性。
直接下了幾道命令。
宵禁令,禁止聚集等等。
任何人,膽敢到皇宮周圍聚集,超過一百人,立刻格殺勿論。
任何人,膽敢包圍旗務衙門大臣宅邸者,格殺勿論。
任何人,膽敢在京城非法集會超過百人者,格殺勿論。
張國梁、馮子材的守備師,第六騎兵師,直接全天候在內城巡邏。
二十四小時內任何時候,街道上都有軍隊。
誰露頭,就殺誰!
整個京城,陷入了一種恐怖的氣息之中。
但是,這種恐怖是有效的。
整個內城,一片寂靜。
儘管內城無數的旗人在家中,又是痛罵,又是詛咒。
但是,完全無濟於事。
而外城的漢人民眾,倒是另外一種心態了。
蘇曳王爺,真就是牛逼啊。
剛剛裁撤了八旗京營,這一下子就要動旗務了。
這下子,看你們這群人還敢人五人六嗎?看你們還能在我們面前高高在上嗎?
蘇曳的旗務改革會分好幾步,大概十五年左右,徹底完成。
而旗務改革有些條款,蘇曳沒有寫出來,那就是取消滿城。
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消除滿漢對立。
所以,在無數普通漢人民眾心中,蘇曳已經不僅僅是英雄這麼簡單了。
甚至,已經超乎他們理解了。
蘇曳王爺,你不是旗人嗎?你不是滿人嗎?
怎麼你對滿人下手這麼狠呢?你比漢人還漢人啊?
而且這個政策太大,已經超過京城漢人的期待,甚至讓他們都感覺到有些害怕了。
不過,這種高壓政策是不能持久的。
主力軍隊,總不能一天到晚巡街。
持續了一個月的高壓政策之後,宵禁政策依舊,但是街道上的軍隊減少,巡邏的批次也減少。
就是給人一種鬆懈的錯覺。
「王爺,已經有人在串聯了,打算去皇宮門口絕食。」
這個世界沒有新招的。
黑弓道:「要不要打亂?提前制止?」
蘇曳道:「不,讓他們串聯,讓他們完成聚集,讓他們以身試法。」
「他們鼓動的是一些什麼人?」
黑弓道:「滾刀肉,八旗無賴,就靠著發下來的錢糧活著,旗務改革就是要他們的命。」
蘇曳道:「那正好,就先殺這批人。」
黑弓道:「殺多少?」
蘇曳道:「就看他們這一批人,串聯多少,聚集多少。」
黑弓道:「是!」
就在這种放縱中,有人把這些八旗無賴,滾刀肉串聯起來。
說白了,高層八旗王公就是把這群人推出去做炮灰,進行試探性攻擊。
而這群八旗滾刀肉,底層無賴,也害怕蘇曳的屠刀。
一開始還小心翼翼地串聯。
後來發現沒事啊,我們超過幾十個人聚在一起,對你蘇曳破口大罵也沒事啊。
甚至有八旗無賴跑到蘇曳的王府面前,大聲咒罵,發現還是沒事。
於是,他們膽子越來越大。
聚集的人數越來越多。
最後,在金錢的慫恿下,酒精的衝動下。
超過千人的底層八旗無賴,在某一天完成了聚集,前往皇宮面前絕食。
皇宮面前的屠殺才過去多久啊?
一年半而已啊。
人類在歷史中學到的教訓就是沒有學到教訓。
整個京城,幾十万旗人,無數的八旗勛貴都盯著這上千人。
他們走到哪裡,就立刻有人匯報。
距離皇宮還有五里。
距離皇宮還有三里。
距離皇宮還有一里。
「這一千多八旗滾刀肉,已經到皇宮面前了。」
「他們已經開始哭靈了。」
「他們已經拿出列祖列宗的牌位了。」
一個接著一個消息,不斷傳到各個八旗大臣的府邸之中。
半個時辰後!
張國梁守備師出動,將這一千多名旗人全部逮捕。
一個時辰後。
這一千多人,全部判處斬立決。
而後,直接押到菜市口。
全部斬首。
殺得乾乾淨淨。
整個京城,滿朝文武,徹底靜寂。
兩個時辰後,惠親王綿愉進宮,正式向慈安太后請辭。
註:因為太難寫,所以又比較晚,真的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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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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