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冬。
冬季天亮的晚,但是並不影響早餐鋪子的營業。
一個個橘黃的燈泡掃開一團濃墨,燈光下的早餐熱氣騰騰。
「老闆,來二兩小面。」
舒燼說著話,選了個背風的位置坐下。
攤販老闆看了一眼舒燼,樂呵的應了一聲隨即打開鍋蓋開始煮麵。
面端來的時候,老闆笑著說:「是大學生吧。」
「嗯。」
舒燼搓了搓凍僵的手捧上面碗,心裡直呼,手保住了。
筷子夾起熱乎乎的面,水汽遮住視線,模模糊糊的看著遠處黑暗中走來一個人。
天寒地凍的,尤其是大早上趕火車的都捂得嚴嚴實實。
唯獨他不一樣,一身單衣。
「一兩小面。」
男人迎著舒燼走了過來然後坐在了舒燼身後。
「我的天,孩兒你冷不冷哎。」
老闆的聲音引得舒燼回頭看,光是看一眼就已經感覺冷的打擺子了。
偏偏那人還說了一句不冷,老闆以為是個什麼苦命的人,要的一兩小面還是於心不忍給了他二兩。
頓時風起,零零散散的雪花落了下來。
坐上了綠皮火車,舒燼把霧蒙蒙的玻璃擦了擦,外面的雪儼然下的密了。
打開手機舒燼猶豫著要不要給村長打個電話,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半天終究是沒打出去。
凌晨才能到,還是不麻煩別人的好。
關上手機舒燼就靠著玻璃窗睡覺,車上都是大包小包的乘客,能感覺到身邊的座位有人坐了下來。
感覺到一陣冷意,舒燼眼皮都沒睜開一下,屁股往裡面挪了挪。
起早趕火車本來就很睏倦,不過多時舒燼就睡了過去,再次醒來的時候還是被賣午餐的乘務員吵醒。
早上二兩小面的熱量早就被消耗殆盡了,舒燼揉了揉眼睛從包掏出一盒泡麵拆完拿著去泡麵。
往外走的時候才發現,身邊坐著的就是早上穿著單薄的那個男人。
「麻煩讓一下。」
男人對上舒燼的眼睛,看了片刻才站起來給舒燼挪位置讓她走出來。
熱水分了叉,開到最大的話滾燙的熱水就會濺在手上,沒辦法舒燼只能開的小一點,細水長流的接在泡麵里。
等的百無聊賴,舒燼突然感覺身後一冷,周圍冰封了似的安靜下來。
「你活不長。」
突兀的一道男生從身後響起,低沉冷冽,舒燼寒毛不自覺的豎了起來。
如果不是他說對了的話,舒燼高低要把泡麵倒在他頭上。
舒燼關上熱水,端著泡麵轉過身。
眼前居然是坐自己身邊那個男人。
「你什麼意思?」
舒燼面色平常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人。
白,實在是白。
白的沒點人氣兒。
「我叫黎琮。」
黎琮絲毫沒有回答舒燼的意思,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眼神有幾分異樣,但看著舒燼沒有什麼表情又將這幾分異樣收了回去。
「我問你剛剛的話什麼意思,你認識我?」舒燼有些不耐煩。
話音剛落,耳垂一陣刺痛隨之右眼傳來冰涼的觸感。
黎琮伸出兩根手指附在舒燼的眼皮上,薄唇輕啟,念動著什麼。
「我們下次見。」
不等舒燼反應,眼前哪還有什麼男人。
「什麼髒東西這麼猖獗。」
舒燼接完熱水回到座位上,用手機照著看了看自己的眼睛,右眼上赫然有一個紅點。
是自己耳垂的血。
現在眼眶一陣陣溫熱,沒有不適反而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雪紛飛,火車無所畏懼的駛入隧道,雪花一片片落在鐵軌上,深淵似的隧道口靜立著仿佛這裡未曾有人來過。
回到村裡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便車只能把舒燼放在村口。
舒燼拎著行李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家走。
有人住的房子門口都掃出了一條道,走到家門前的小路上,積雪太多已經看不見原本的路在哪。
走上院子裡的壩子上的時候舒燼的褲子已經被雪浸濕到了膝蓋。
鑰匙插入生鏽的鎖孔,轉動兩圈,門開了。
「我回來了,師父。」舒燼喃喃自語。
沒有人應,撲面而來的只有許久沒人住的灰塵霉味。
這個家從前有兩個人,現在只剩了舒燼一個人,可是家就是家,只剩自己一個人了也要回來。
冬天沒有什麼農活,村里人多是睡到天光大亮才起來。
各自吃完早飯出來聊天才看見,舒家門口的雪掃了出來,想必就是舒燼回來了。
村長張大勇就住在舒燼家隔壁,知道舒燼回來了,拎著一袋米就過去了。
這時候院壩里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舒燼生了火盆,老老少少的都圍坐著火盆聊天。
「你這丫頭回來怎麼不給我說一聲,說了好歹有人去接你不是。」
張大勇把米往舒燼懷裡一放,搬了一把凳子就坐了下來。
「我回來的晚,謝謝張叔。」
一早上,舒燼又是收米又是收菜。
「小舒是個好孩子,沒有忘本。」金嬸望著舒燼,笑眯眯的。
「那可不,這可是我們窮溝溝飛出去的金鳳凰,大學生哩。」
楊貴全說著話,朝火盆檐子上磕了磕旱菸杆。
「也就是老舒頭福薄……」
楊貴全後面的話沒有說完,被旁邊的楊祥踢了一把。
「你是沒話了,抽你煙。」楊祥白了一眼自己二哥。
村里都知道,舒燼從小命苦,是舒道臨從山裡撿來的沒人要的孩子。去年舒道臨去世了,舒燼又成了沒人要的孩子。
看著舒燼神色沒什麼異樣,村里人迅速轉移了話題。
聊的正熱火朝天,又來了一個人。
看見來的人是洪昌廉,嘮嗑的都不說話了,個個像是見到了瘟神。
只見洪昌廉往院壩走來了,原本嘮嗑的人都不自然的挪了挪自己的位置,像是生怕他過來了一樣。
舒燼只是看著有人來了,外面沒有凳子坐,轉身進屋搬了凳子。
等再出來的時候,外面只剩了火盆空凳子和洪昌廉。
「小舒,你救救我。」
洪昌廉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任憑舒燼怎麼攙扶也不起來。
「你看我的腿。」
洪昌廉掀開自己的褲腿,皮膚如同燒制的冰裂紋瓷器。
輕輕一敲,皮膚沿著裂紋皸裂,掉落在地上。
掉下來的皮膚碎片,像雞蛋殼,只不過還帶著血肉。
舒燼撿起一塊皮膚,有些硬度但是不多,脆脆的,使些力氣就能掰碎。
但看著洪昌廉的表情,沒有絲毫痛苦,仿佛這些不是從他身體上剝落下來的一樣。
「你不痛?」
「不痛。」
洪昌廉搖搖頭。
接著洪昌廉像是證明自己的話,直接用手扣了一塊下來。
看的舒燼倒吸一口冷氣。
這不像惹了什麼邪祟,倒像是得了病。
「你去醫院看了嗎?」
「那些都是庸醫,開的藥沒有一丁點用,看開的藥沒有用他們說要切了我的腿。」
師父在的時候是個道士,村里喜喪、搬家謝土或是看事都會找師父,在這一帶算是有些名望。師父去哪兒都會帶著自己,村里人也都默認自己有幾分本事。
跟在師父身邊見了不少離奇的事,洪昌廉這個情況倒是第一回看見。
「小舒,你可是洪叔看著長大的,你不能不管我啊。」洪昌廉說著就又要往地上跪,露出來的另外一條腿已經沒有了皮膚只有紅色的肉和血管。
紅肉蹭到雪,雪迅速的就染紅了一塊。
他的腿無法穿厚褲子,褲子裹上血肉,就會粘連在一塊。
「舒燼!我爸喊你過來吃午飯了。」
正在舒燼為難的時候,村長的兒子張晨東也就是舒燼的髮小站在路口吆喝了一聲。
「洪叔,你先起來,我回頭翻翻我師父留下來的典籍,我給你查查。」
「那你可一定要查!一定要救我!」
送走洪昌廉,舒燼暫時鬆了一口氣。
張晨東站在路口看著離開的洪昌廉,絲毫沒有掩飾眼裡的嫌棄,甚至可以說厭惡。
來到村長家,桌子上只擺了碗筷還沒上菜,很明顯,剛剛張晨東來喊自己是幫自己解圍的。只是舒燼不是很明白,洪叔在外面發了些小財,是村裡的紅人。
村民都上趕著巴結,怎麼這會人人避之不及了?
張大勇招呼著舒燼坐下,梁春紅也從廚房走出來打了招呼才接著做飯。
「洪叔那腿是怎麼回事?」
張大勇冷哼了一聲才說:「你去年暑假沒回來你不知道,洪昌廉在外面不學好,染了一身髒病,還有外頭的女人跟回來逼著你鳳蘭嬸子離婚。」
怪不得,村里人對他態度改變那麼大。
「可憐鳳蘭了,也被染了髒病沒幾年好活了。」
想到鳳蘭嬸子,舒燼心裡很惋惜,什麼時候都樂呵呵的一個女人,唯一一個沒和村里人吵過架的就是她了。
「梳子,你是不知道,夏天的時候,都坐在院子裡聊天。洪昌廉輕輕一撕就把腿上的皮撕了下來,血淋淋的,愣是一點都不知道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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