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率領的三萬大軍在天亮時分便殺到薊縣城下,距離幽州大軍離城前往潞水倉只相差了五個時辰,這是一次時間和節奏都掌握得十分精確的行動,而且還不能被幽州軍發現,張鉉軍隊繞過了官道上的哨卡,借著夜色掩護走小路行軍北上,通過斥候傳來的大量情報,張鉉軍隊最終如手術刀一般精準地殺到了薊縣城下。
不過薊縣城門已經關閉,吊橋高高拉起,城頭上的守軍緊張而不安地望著儼如從天而降的數萬青州隋軍,為首大將叫做晉文衍,年約四十餘歲,北平郡人,在幽州為官已有十幾年,他心中也十分困惑和不安,羅藝明明在南面部署了三道哨卡,怎麼沒有一點消息,青州隋軍就殺來了?
尤其讓晉文衍感到心驚膽戰的是對方的戰旗,竟然是金邊黃底青龍旗,這可是青州軍的王旗,它的出現意味著張鉉就在隊伍之中。
青州隋軍的大營駐紮兩里外,這是,一名身材瘦高的老者騎馬來到城門下,他仰頭高喊道:「城上主將是誰?」
有士兵稟報了晉文衍,晉文衍連忙過來查看,他一眼認出了城下老者,竟然是原涿郡太守崔弘升,他知道崔弘升作為左武衛將軍參加了第一次高句麗之戰,後來不幸被俘,兩年後被隋軍救出,便回鄉養老了,沒想到這時候他居然出現了。
當年元弘嗣為幽州都督時性格殘暴,治下苛刻,經常無故杖責部將,很多人因此被打死,身為太守的崔弘升經常勸說元弘嗣手下留情,不少部將因此逃得性命,晉文衍就是其中之一。
晉文衍不敢怠慢,連忙令士兵開城,放崔弘升進城。
崔弘升自從在高句麗被張鉉救後,便一直在博陵老宅養病,深居簡出,雖然身體漸漸康復,但他也不再過問朝廷之事,只是在族學教授崔氏子弟讀書,這次張鉉請他出山,他也是不得不答應。
一方面是張鉉當年救過了他的性命,他欠了張鉉很大的人情,但更重要是崔召父子給博陵崔氏帶來了巨大的傷害,嚴重敗壞了博陵崔氏的名聲,而且張鉉幾乎遍訪河北各大世家,唯獨不來博陵崔氏,這給博陵崔氏帶來巨大的壓力,為了家族的命運前途,崔弘升不得不再次出山。
崔弘升騎馬進了薊縣縣城,晉文衍已經從城頭下來,上前躬身施禮,「崔公身體可安好?」
「原來是晉將軍!」
崔弘升下了馬,微微笑道:「我身體還好,晉將軍好像混得也不錯吧!」
晉文衍苦笑一聲,「雖然升了一級,但壓力也很大,實在談不上『不錯』二字。」
「這也是,天下大亂,每個人都困惑不寧,連我這個老頭子都無法再靜養了,特來和將軍談一談。」
晉文衍很清楚崔弘升來意,他其實也希望能多一條退路,能不能談得成倒是次要,關鍵是張鉉肯和自己談,這就表示張鉉還是有誠意。
「崔公這邊請!」
晉文衍將崔弘升請到城樓里坐下,又讓親兵上了茶,崔弘升緩緩道:「我如果我沒有記錯,晉將軍在幽州已快有二十年了吧!」
「崔公好記性,我是開皇十七年從河間郡調到幽州已經整整二十年了,現在我是幽州軍中資格最老的一個,連都督也比我晚兩年來幽州。」
「將軍是北平郡人,父母家人都在盧龍縣,難道將軍真想拋下家小,離開家鄉去關隴當官嗎?」
晉文衍臉色一變,「崔公此話怎講?」
崔弘升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茶,又道:「我的來意想必晉將軍很清楚,齊王是盧家女婿,又和羅都督之子交情很好,所以他不想攻城而入,也不想屠戮幽州士兵,只想和平解決幽州,這次齊王率八萬大軍進軍幽州,你現在看到的三萬隻是其中一部分,另外兩萬騎兵去救援潞水倉,還有一萬五千人從水路進軍北平郡,徐世績率一萬五千人從西線進駐上谷郡,而你們都督期盼的唐軍還在并州和劉武周對峙,可以說幽州大局已定,我是特來和將軍談一談,如果將軍願意率軍投降,齊王將封將軍為北平軍使,盧龍縣侯,坐鎮臨榆關,如果將軍不願投降,也可自行離去,但軍隊不能帶走,齊王絕不阻攔。」
晉文衍半晌嘆了口氣,「都督待我不薄,現在他形勢不明,我怎可率先背叛他,這實在是太無情無義了。」
「如果形勢明朗呢?」崔弘升又追問道。
「這個」
晉文衍苦笑一聲,「看在崔公的份上,我只能說我也不希望薊縣遭遇兵災戰火,話只能說到這一步了。」
「呵呵!我明白了,那我就不再讓晉將軍為難,先告辭了。」
晉文衍連忙起身讓人送崔弘升出城,望著崔弘升遠去的背影,他心中也感到十分迷茫,羅藝確實是待自己不薄,可如果羅藝兵敗,自己真的要拋棄家小跟隨他去并州嗎?
傍晚時分,張鉉得到了確切消息,裴行儼的騎兵在潞水附近擊敗了幽州軍主力,幽州軍正向西面潰敗,張鉉當即率領兩萬軍隊向東包圍而去,他要防止羅藝重新集結敗軍,必須徹底擊潰幽州軍。
發生在潞水以西三十里處的激戰十分慘烈,儘管幽州軍訓練有素,戰鬥力極強,但還是抵擋不住兩萬精銳騎兵的猛烈進攻,他們被騎兵分割成數十小塊,陣型漸漸變得混亂,在隋軍的反覆衝擊之下,終於全軍潰敗,但隋軍並沒有肆意殺戮敗兵,而是圍堵威逼,幽州軍士兵走退無路,紛紛跪地投降。
在混亂之中,羅藝帶著數十名敗兵向北面突圍逃走,羅藝心裡明白,他知道自己不能向西奔逃,西面一定有隋軍主力圍堵,他逃向薊縣只能是自投羅網。
羅藝心慌意亂,不斷打馬狂奔,數十名親兵跟隨他一路催馬疾奔,漸漸地,喊殺聲越來越遠,追兵的馬蹄聲也漸漸消失,羅藝一口氣奔出三十里,後面親兵追上拉住了他的戰馬韁繩,「王爺,追兵沒有了。」
羅藝驚魂未定,他將歪斜的頭盔扶正,喘了幾口粗氣問道:「這是哪裡?」
「這裡應該是烏東嶺。」
羅藝頓時想起來了,再繼續向北走三十里就是懷柔縣了,現在薊縣反而在西南方向了,他調轉馬頭向一處山坡奔去,很快奔上山坡,注視著遠處的戰場,戰場被樹林遮蔽已經看不見了,連戰鼓聲也消失無匿,四周只有風吹過山林的嘩嘩聲,格外的寂靜,如果不是他和親兵們身上的斑斑血跡,很難想像就在半個時辰前曾爆發了一場慘烈的大戰,羅藝久久凝望著遠方,他不由潸然淚下。
「王爺,我們回薊縣嗎?」一名親兵低聲問道。
羅藝長長嘆息一聲,聲音有點哽咽了,「全軍覆滅,回薊縣還有何面目去見鄉親父老?」
「可薊縣還有五千軍隊,再招募青壯,或許還能守住薊縣堅城,然後等待唐軍救援。」
羅藝眼中十分惆悵,他何嘗不希望如此,但張鉉會再給機會嗎?
「走軍都陘,我們去并州!」羅藝下定了決心。
這時,後方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大驚,紛紛拔出戰刀,只見一支十餘人的騎兵隊從旁邊一條小道奔出,為首之人竟然是羅藝的兄弟羅壽,羅藝頓時大喜,催馬迎了上去,「二弟,情況如何?」
羅壽顯然哭過一場,臉上淚痕未乾,他搖搖頭黯然道:「我原本帶三千人北撤,但被敵軍騎兵截斷,我殺開一條血路逃出,後面士兵都投降了,還好遇到這支巡哨,否則我就找不到大哥了。」
羅藝一顆心徹底沉到了深淵,他完全絕望了,半晌對羅壽道:「我打算走軍都陘去并州,你跟我一起走吧!」
「我當然跟隨大哥,但大嫂她們」
羅藝苦笑道:「那是他的姑母,他能怎樣」
羅壽這才想起張鉉和大哥的親戚關係,無奈道:「既然如此,我們走吧!」
「我們走!」
羅藝大喊一聲,催馬疾奔,他回頭望著薊縣方向喃喃自語,「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羅藝還會殺回來!」
他狠狠抽一鞭戰馬,數十人催馬沿著桑乾河向居庸關方向奔去,漸漸消失在崇山峻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