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真打算為此人得罪獨孤家主嗎?僅僅因為他幾句有見識的話?」遠處的武川樓上,李淵不解地低聲問岳父竇慶道。
竇慶遠遠眺望正在練武場上和王伯當比試刀法的張鉉,他笑著搖了搖頭,「我並非是因為他幾句有見識的話就對他另眼相看,我其實是佩服他的膽識。」
「膽識?」李淵的眼中更加疑惑了。
竇慶淡淡一笑,「如果我沒猜錯,李密就是此人所殺!」
李淵大吃一驚,「怎麼會?」
竇慶瞥了李淵一眼,「賢婿別忘了,宇文述軍中也有我的人,我得到消息,在伏擊楊玄感的戰場上逃走一人,此人就是殺李密之人,我想應該就是這個張鉉。」
「既然如此.....會主為何還要用他?」
「或許是因為他幫我解決了一個難題吧!」
竇慶輕輕嘆息一聲,「我早就發現了李密的狼子野心,我根本不同意讓李密去瓦崗,但獨孤順執意要讓李密去,我也沒有辦法,好在李密及時死了,才去掉我一個心頭之患,不過能殺死李密之人,也非同尋常啊!」
李淵心中也有點沉甸甸的,他假笑一聲,掩飾住自己內心的不安。
「殺死了李密,居然還敢跑來報信,看來此人是有點膽識,那岳父為何不讓他也跟建成去瓦崗呢?」
竇慶緩緩搖頭,「瓦崗是武川府的機密,暫時不能讓他參與,而且我還要再觀察他,如果他確實讓我滿意,或許我會想辦法安排他去做另一件大事。」
「賢婿看不出來嗎?他對學武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痴迷。」
竇慶自言自語,「說不定我還會成全他!」
李淵望著遠處正在虛心求教的張鉉,他頭腦里一片迷茫,實在聽不懂岳父這番高深莫測的話。
........
張鉉住在最東面的一間小院裡,這裡是王伯當家的客房,只住著張鉉一人。
房間擺設很簡單,正面擺著一張用了十幾年的老床榻,依舊十分結實,床榻上放著簇新的細麻被褥和一隻竹枕,榻旁有一隻油光滑亮的竹箱,牆角還有一張桌子和坐榻。
此時,張鉉負手站在窗前怔怔地望著遠處一棵結滿白果的公孫樹,幾名隔壁的光屁股頑童正爬在樹上用竹竿敲打黃澄澄的果實。
張鉉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顯得有點心煩意亂,他還在回味王伯當在武川府說的一席話,築基、易筋、洗髓,乃至大成,他現在才明白,要練到宇文成都那一步是多麼遙不可及。
不說宇文成都,就連王伯當的武藝也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張鉉從小酷愛練武,六歲時便被選進少年武術班,跟隨老師到處去拜師學藝,他對學武術有一種天生俱來的痴迷。
十八歲參軍,正是過硬的武術底子使他被特種兵教官一眼看中,從此開始了長達兩年的殘酷訓練,兩年前又被送進陸軍學院學習,可就算是學習,他對練武也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愛,仿佛是天生具有。
發現自己誤入隋末,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學武,畢竟隋末亂世,拳頭硬才是真理,他沒有足夠的文學素養,當不了文臣謀士,那只有走從武這條路。
而且這個時代還有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慶、羅成、秦瓊.....
無數讓他心搖神盪的猛將都會一一出現在他眼前,他幾天前還曾經夢想自己也能成為其中一員,可現在.....他竟然有點絕望了。
王伯當用一種婉轉的方法告訴他了武技和武藝的區別,武技只是拳腳招式,而武藝卻是力量。
他一米九的身高卻舞不動五十斤的槍,而矮他半個頭的王伯當卻能用六十斤重的長槍,更不用說宇文成都二百多斤重的鳳翅鎏金钂了。
他把這個時代的武藝想得太簡單了。
這時,門口鑽處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笑嘻嘻對張鉉道:「張大叔,爹爹讓我送一把刀和刀譜給你。」
小傢伙跑進來,把一把刀和一隻捲軸放在桌上,又從懷中摸出一隻瓷瓶,「對了,還有這個!」
張黎好奇地接過瓷瓶打開,裡面是十顆朱紅色的丹藥,大小如葡萄,氣味芬芳。
「這是什麼?」
「這是築基丹,我們王家的獨門秘藥,我也在吃,嘻嘻!不過一天只能吃一顆,有一次我偷吃了兩顆,差點把我熱死。」
張鉉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我叫王遠志,爹爹說男子漢要有遠大的志向,但我娘總叫我小五郎,我哪裡小了?」小傢伙撅著嘴不服氣地說道。
張鉉忍不住笑了起來,拍拍他後腦勺,「叫小五郎也不錯,你爹爹呢?」
「我爹爹出去了,我聽見他對娘說,他要買什麼裝水的瓦缸,要去幾年,娘都哭了。」
張鉉一怔,他立刻明白過來,不是裝水的瓦缸,而是瓦崗寨,歷史上,王伯當就是跟隨李密上了瓦崗。
可是.....李密被自己殺了啊!王伯當還去瓦崗寨做什麼?他心中著實困惑不解。
雖然張鉉一開始就知道李密會成為瓦崗之主,但他並不想跟隨李密,因為他知道李密最後會失敗,更重要是李密一開始就謀算著如何除掉自己,跟隨李密遲早會死在他手中。
既然他知道隋末的歷史,提前潛入李淵陣營似乎才是明智之舉,但是.....
張鉉又想到了武藝,本來以為特種兵的武藝和軍校學到一點戰略知識是他最能拿出手的東西,但現在看來,他的武藝在這個時代還根本不入流,那他拿什麼去吸引李淵,戰略知識嗎?隋朝時代的人是否能理解他那個時代的東西。
張鉉從沉思中驚醒,卻發現小傢伙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張鉉拾起桌上的刀,就是下午和王伯當比試那把刀,隋軍橫刀,非常適手,他不由又想起了王伯當說的那番話。
『你不用沮喪,你有這麼高的身材,這麼健壯的體格,筋脈也不亞於我,這就是天資,你只要能引出丹田之力,我相信你的成就會遠遠超過我,你是大器晚成。』
張鉉心中湧起一股豪情,開始又有了信心。
張鉉拾起捲軸緩緩展開,他的心頓時怦怦地跳了起來,只見捲軸內發黃的絹布上是一幅幅人物畫,一人在練刀,栩栩如生,一共有十八幅圖,每一幅圖旁邊還有幾行說明文字。
張鉉翻到最後,看見一張紙條,王伯當專門寫給他。
『此乃王氏築基刀法,築基之法種類繁多,各有千秋,王家以刀法入門,輔以丹藥,一年可成,賢弟雖過築基之年,但資質天生,或許和常人不同.....』
張鉉從瓶中倒出一顆藥,托在手心凝視,朱紅色的藥丸在光線下映出一種奇異的光澤,他毫不猶豫地將藥丸送入口中,嚼碎咽下。
張鉉久久注視著第一幅圖,又閉目冥思片刻,這時他忽然感覺到胸腹之間湧起一股熱氣,他輕輕低喝一聲,手中雪亮的戰刀霍地劈出。
........
張鉉筋疲力盡地在台階前坐下,渾身大汗,在此之前一個時辰,他像瘋了一樣練習王伯當送給他的刀法。
那顆丹藥使他的五臟六腑都仿佛燃燒起來,用井水澆身也沒有用,只有練習王伯當教他的刀法,他才仿佛找到一個宣洩的口子,把體內的熱量宣洩殆盡,他也累得筋疲力盡了。
張鉉重重喘著粗氣,他渾身酸軟,連拿刀的力量都沒有了,這時,王伯當的兒子王遠志坐到他身邊,同情地望著他,「很難受,對吧!」
張鉉苦笑一聲,摸摸他後腦勺,「你怎麼受得了?」
「我都是脫去衣服,如果實在熱得受不了,就喝上幾口藥,馬上就舒服了很多。」
「是什麼藥?」張鉉連忙問他,他本來就懷疑王伯當是不是忘了給自己另一種藥。
「是一種綠色的藥汁,很難喝,就像小狗撒的尿,我不肯喝,爹爹就捏著我的鼻子灌下去,不過喝下去就不熱了。」
張鉉想了想,似乎王伯當並沒有讓自己今天服藥,是自己忍不住服了一顆藥,難道王伯當正好這種藥材不足?如果真是那樣,自己可就虧大了。
「張賢弟,你用不著喝舒絡散!」院門口傳來王伯當的聲音。
張鉉一抬頭,只見王伯當站在院門前微笑著望著自己,「爹爹!」王遠志連忙奔了過去。
王伯當愛憐撫摸著兒子的小頭,走上前對張鉉笑道:「因為孩子太小,他抵擋不住體內劇熱,所以我才給他喝舒絡散,其實會大大影響築基丹的效果,但也沒有辦法,你就不用了,我看你不是頂住了嗎?」
張鉉起身抱拳行一禮,「謝謝王大哥美意,張鉉感激不盡。」
「你不用客氣,這是我和你交換的一個條件。」
「條件?」張鉉不解地望著他。
王伯當打發兒子去找母親,便帶著張鉉走進房間坐下。
王伯當不敢說是因為會主看中了他張鉉的才能,想把他吸收入武川府,這必須要過了觀察期才能說,他沉吟一下道:「我不想瞞你,今天去武川府,我的首領讓我留下你一段時間。」
「為什麼?」
「因為宇文述私放楊玄感,你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王伯當滿眼期盼地望著張鉉,「張公子,如果你肯留到年底,我就把王家的築基術完全教給你。」
張鉉明白了王伯當的意思,他的首領可能是想讓自己舉證宇文述,可問題是自己這個小人物舉證宇文述,別人會相信嗎?
「如果過了年底,還是沒有人來找我舉證呢?」
「只要過了年底,你就隨時可以離去,我們的約定就失效了。」
張鉉沉思良久,舉報宇文述固然有風險,但想到他能學到隋朝的武藝,冒這個風險也值得,張鉉心中一熱,便欣然答應,「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王伯當大喜,連忙道:「我考慮過你的情況,雖然我胞兄在十五歲時築基失敗了,但他和你情況不同,他太瘦弱,遠沒有你的體質好,我覺得你肯定會有效果。」
「如果築基成功,我還可以接著練易筋嗎?」張鉉又期待地問道。
王伯當歉然地搖了搖頭,張鉉內心一沉,臉上笑容消失,一種失望的滋味湧上心頭。
「賢弟,並不是我藏私,不肯把功法教你。」
王伯當誠懇地對他說道:「王家易筋功法的總綱里寫得很清楚,只在十六歲之前有效果,相對而言,築基最容易,一般孩童都會成功,其次是洗髓,只要能突破易筋這一關,大部分人都會自然生出丹田之力,最難的就是易筋,需要八年的苦練,絕大部分人都是以失敗告終。」
「可是....你之前也說過我無法再築基。」張鉉還是有點不甘心。
「問題就在這裡,易筋不比築基,一旦你練了我的易筋功法,你便再也練不了別的易筋功法了,而且我們王家的易筋功法兩次突破就是極限,風險太大,你自己想清楚。」
張鉉沉默了,王伯當又笑道:「反正築基需要時間,等你成功再說,我去年給兒子煉製了三百多顆築基丹,現在他最多只需要一百顆就足夠了,其餘的我都留給你,如果有時間,我會再來看你的進展。」
張鉉心中一動,試探著問道:「王大哥要離開嗎?」
王伯當並不知道兒子在無意中已經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更不知道張鉉了解歷史的脈絡,加上他天性不會說謊,他猶豫半晌才緩緩說出了理由。
「我準備陪同唐國公的長公子出去歷練一番,在此之前,我要先送妻兒回長安老家居住,你就安心住在這裡練功,我會給你留一點錢,家裡也有存糧,足夠你吃飯,等過了年底,你去留隨意。」
張鉉心中異常震驚,他當然知道『陪同唐國公長公子出去歷練』的含義,原來李密上瓦崗並不是他的個人行為,而是他背後有一個勢力,現在李密死了,又換成了李建成上瓦崗寨。
自己殺死了李密,竟然改變了歷史,那麼李建成上了瓦崗,歷史會變成什麼樣?
張鉉很想說,他也願意跟隨李建成一起去歷練,但是他最終放棄了這個並不明智的想法。
「多謝伯當大哥安排,我會安心住在這裡練習築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