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出征了,帶著比上一次更多的軍隊和更大的權利離開了長安城。對於自己的兒子,李淵總是無條件的信任。
李淵的信任圈子好像水裡的波紋,呈層級的向外擴散。第一層當然是李二李建成和李元吉這些嫡出的兒子們,然後就是兄弟和侄子們。他們中的有優秀代表,就是李神通,李孝恭,和李道宗等人。再然後,才是沒有血緣的近臣例如裴寂。還有外企,例如竇威,竇抗,竇軌之流。
至於雲浩在哪一層級上,雲浩說不上來。甚至雲浩懷疑,李淵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李淵對雲浩,有著子侄一般的信任。雖然這孩子出身神秘了一些,但從八歲起就看著雲浩長大,近十年間雲浩好像已經成了李家人。
李二還是遵守約定,給娘子軍弄來了兩千匹馬。當然,這些馬不是戰馬而是馱馬。雲浩不嫌棄,不管是馱馬還是戰馬只要是馬就成。反正用來拉車,也用不著寶馬良駒。
現在李二手下有七萬大軍,浩浩蕩蕩的行進在隴右大地上。行軍很順利,一路上只遇到輕微抵抗。抵抗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地步。
八月初的隴右,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大軍在野外沒轍沒攔,毒辣的太陽掛在天上,盡情的吐舌火舌炙烤著大地上的一切。娘子軍算是不錯的,四輪馬車上面有刷了桐油的油布遮著陰涼。其他的軍隊,簡直就是在用生命體驗黃土高原的熱度。
饒是如此,中暑的人也是絡繹不絕。雲浩除了提供一些淡鹽水之外,也只能是綠豆湯了。
外面的天好像在下火,雲浩的車廂裡面確實清涼怡人。兩盆冰放在兩個窗口,外面吹進來的熱風一下子就變成了涼風。冰鎮的綠豆湯灌下去一碗,簡直要舒服的哼出來。
「嘿嘿!和你小子一起出戰就是舒服,老頭子不出去了。說好了,這樣的馬車你也得給老夫打造一輛出來。家裡的工匠,都應該打殺了餵狗。」
人老了就會成精,雲浩覺得這話沒錯。李神通就是一個快要成精的傢伙,七萬大軍當中他能準備找到哪輛馬車最舒服。脫掉外面的鎧甲,李神通換上了裡衣。反正坐在馬車裡,也沒人看見。滿是毛的胸膛上,雲浩甚至發現了好些個白毛。李家血統,果然是混亂。
「如果小子猜的沒錯,把小子弄到隴右來的,應該就是您老人家吧。」雲浩一邊呡著綠豆湯,一邊沒好氣的看著老傢伙。好好的待在晉陽享福,卻沒想到被弄來了隴右。
「小子,老夫這是給你機會。你還不知道?你的岳丈大人張文靜,已經被薛舉殺了全家。聽說你也是個懼內的,這種深仇大恨你不報,小心你老婆找你晦氣。」李神通瞪大了眼睛,端詳了好一陣才確定雲浩沒有裝傻。
「啥?」雲浩大吃一驚,他根本就沒聽說過這事情。沒見面的老丈人,居然被薛舉砍了全家。連老丈母娘都沒能倖免,張妙柯要知道了會傷心得昏過去。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你老丈杆子是扶風縣令。薛舉攻城,你老丈人不投降。城破之後,就被薛舉殺了全家。據說死的很慘,家裡一個人沒留下。」
「那薛舉可死定了,他們全家都死定了。」雲浩本來對這場戰爭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畢竟打生打死跟自己沒啥關係。這是李二的戰爭,不是自己的。剛剛上戰場的時候,雲浩是喜歡戰爭的。看到那些血脈噴張的場面,雲浩感覺身體裡的血在燒。
那種氛圍的烘托,讓雲浩情不自禁有拎刀子殺出去的衝動。如果不是總被人攔下來,估計現在骨頭都能敲鼓了。
可現在完全不同,這是一場復仇的戰爭。人家養了十幾年的閨女,不能讓自己白白的禍害。一個女婿半個兒,雲浩認為自己作為人家的半個兒子,有責任為張家討回公道。
這次行軍的目的地就是扶風,這座縣城被薛舉的兒子薛仁杲占領了好久。現在,已經是薛舉的前進基地。據可靠情報,薛舉的家當有一半以上都在扶風。
情報是錯誤的,扶風不是薛舉的大部分人馬,而是全部。顯然,薛舉不打算一步步蠶食關中。他的想法就是擊敗李二,趁著關中空虛的時候直搗長安,完成自己的霸業。
李二的對面,就是列陣迎敵的西秦霸王薛舉。一桿高大的薛字帥旗,高高豎立著。黑底紅字的旗子上,大大的薛字好像蘸了人血,在空中獵獵飄揚。
雲浩很討厭戰爭,那種血在燒的感覺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胳膊腿亂飛的場面,實在沒啥看頭兒。相比之下,雲浩更喜歡在陰涼下抱著自己的胖兒子睡覺。參軍這個活兒到底是幹嘛的,雲浩到現在也沒怎麼搞明白。他的理解就是參與這場戰爭,在軍營裡面混吃等死看景致,然後回長安領封賞或許還有爵位。
李神通似乎也是這麼想的,於是一老一小兩個傢伙也不著甲。四條腿耷拉在車轅上,手裡都有一個漂亮的銀制酒壺。所不同的就是,一個裡面裝的是蒸酒一個裡面裝的是葡萄釀。
「你小子怎麼願意喝這東西,一會兒打起來到處都是紅紅的血漿。你喝這玩意,老夫總感覺你是在喝血水。」李神通很看不起雲浩壺裡面的葡萄釀,喝之前還得在冰盆裡面冰一下。酸酸甜甜的,不像男人家喝的酒水。
「一樣的米養百樣的人,口味這東西從來沒有高度一致的時候。就好像在軍陣之上,咱們兩個不著甲在這胡吹。換成別人,早死八回了。話說,你真的對李文仲,盛彥師他們這麼有信心?」雲浩喝著酒看對面的軍陣,兩條腿在車轅上蕩來蕩去。不像是兩軍陣前,更像是在自家的鞦韆上。
「哈哈哈!咱們爺們兒練出來的兵,加上秦王這個無敵統帥。薛舉想逃過好去,沒那麼容易。你看看對面的軍陣就知道,都是步卒騎兵一定躲在哪裡準備偷襲。瞧見沒有,邱師利那個混蛋正在指揮人挖小坑,布撒三角釘。這些壞招兒都是你教的,騎兵要陣從那邊衝過來,有八成的可能會全軍覆滅。」李神通指著邱師利道。
「說起憋壞,盛彥師更勝一籌。看到沒有,他收集了那些人頭大的石頭。只需要用投石機拋灑出去,就會成為騎兵最好的障礙。高速奔馳的戰馬踩在那東西上,不馬失前蹄才是怪事兒。至於那些步卒,我認為一個連軍裝都湊不齊的軍隊,不足為慮。」雲浩一手拿著酒壺,一邊指點江山。惹得旁邊全身重甲護衛的雄闊海直撇嘴,頭一次聽見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營生,說得這麼輕鬆寫意的。不過,聽著還真像是那麼回事兒。
「所以啊,咱們爺倆兒在這裡看著兒郎們建功立業就好。你瞧瞧軍卒們看咱們的眼神兒沒有,這才是鼓舞士氣的最好方式。咱們爺們兒在這軍中,怕也只有這點兒用處嘍。我老了,上陣殺敵已經是昨日黃花嘍。」李神通對著天舉了一下酒壺,然後猛的灌下去一大口,好像在敬自己逝去的青春。
或許是被李神通的情緒感染,雲浩看著李神通豪邁的飲酒,那種血在燒的感覺又回到身體裡,爬起來站在車轅上。大聲道:「小子正在少年,當手持橫刀建功立業。」
「咳咳咳!你下來吧,跟小雞崽子似的,一腳就踹飛了。你上戰場,才是將士們的不幸。」李神通不理會雲浩的激情澎湃,盡情噴吐自己的毒舌。
雲浩似乎是被激怒了,三兩下爬上了馬車頂上。惹得附近軍卒都望過來,雲浩不顧八月天毒辣的太陽扯著脖子唱:「傲氣面對萬重浪,熱血像那紅日光。膽似鐵打,骨如金剛!雄心百千丈……」
歌聲穿雲裂錦,數萬薛舉步卒奔跑聲,吶喊聲似乎都蓋不住激情澎湃的哥兒。儘管雲浩的破鑼嗓子吼的像狼嚎,可軍卒們還是精神為之一振。有些聰明的,在雲浩唱第二遍的時候,還會跟著唱。
有一個就有一百個,當七萬大軍都在唱《男兒當自強》的時候。雄渾的歌聲震天動地,士卒們的歌不是唱出來的而是從胸腔裡面噴出來的。
迎著薛舉的大軍,李二抽出橫刀:「好男兒,建功立業就在今朝。擂鼓,衝鋒!」
數萬穿著黑色鎧甲,一個個眼睛通紅的漢子拎著橫刀長矛就衝出了本陣。尚善志沖在最前面,手裡沉重的陌刀寒光閃閃。
「殺……!」尚善志陌刀一舉,向前一竄就殺入了敵陣。嚇傻了的西秦軍卒還沒反應過來,陌刀便從頭頂劈到了胯下。穿著鎧甲的身子,立刻一分為二。
「轟!」十萬人狠狠撞在一起相互搏殺,他們各自揮舞著自己的兵器。對同類進行最殘忍的殺戮,鮮血幾乎是在一瞬間灑滿了大地。無數人倒在地上,又有無數人踩著屍體衝上去。然後又變成屍體,接著身後的人再衝上去。
這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