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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他不從,唐睿宗李旦亦不會太過為難他,大唐的正治鬥爭是腥風血雨,但涉及到這些小事,就極度寬和。總不能他這個新科狀元剛及第,就將他壓入大牢不成。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唐睿宗李旦是軟弱不假,可那是面對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對於他這個九品校書郎,雖顧忌重重,但誰知道會不會犯傻。
「父皇說,想要招你為駙馬都尉」
「你在遊仙觀給我寫下的詩詞,已經傳遍長安,眾人皆知你我有情愫暗生。所以招你為駙馬都尉,雖然有些勉強,但亦在情理之內」
金仙公主面色暈紅,不好意思說道。
說完之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白貴的神色,見其並無詫異憤怒之色,內心稍安。畢竟皇室公主下嫁,對於一般人是榮耀,可對於白貴這樣的狀元郎來說,真不見得。
誰不愛潘安之貌、宋玉之才的美男子?!
眼下的白貴詩詞、書法冠絕長安,文武兩道常人難以比擬,修道又是真仙道種,可以說這樣的夫婿,千古難尋,她情意相屬,實乃正常。
「聖人如此想,那公主之意如何?」
「貴年方十九,父母早喪,若是成婚,長兄為父,需得過問兄長才行」
白貴看到嬌艷欲滴的金仙公主,女冠打扮,素淨的面靨紅撲撲的,目光流轉的情意像是要滴出水來,讓人忍不住心神搖曳。
只不過他冷靜下來,想到成為駙馬都尉的壞處。
就委婉推說道。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家大族訂下婚事,哪裡有那麼簡單,一定是要事先過問雙方父母,而他父母早喪,需得過問長兄白皇,看其意見如何。
世家大族願意娶皇室公主的人很少,他兄長白皇估計也不會同意。
「白道兄才華冠於長安」
「金仙有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只要白道兄不嫌棄就行。」
金仙公主猶豫了一會,大膽吐露道。
「可你我皆已授籙,乃是修道人士,所期者不外乎長生這兩個字」
「以我師尊所言,此生貧道有望成仙,但公主你呢?若與貧道長相廝守,等到公主人老珠黃之際,貧道縱使待你如初,但公主不忌憚旁人眼光嗎?」
「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百年之後,公主不過朽骨一堆!」
「難道要貧道空望墳冢,一人相思成疾?!」
「這件事,請恕貧道做不到!」
白貴深吸一口氣,呵斥金仙公主道。
等罵完之後,他起身一甩袖,只留下一個背影,背對金仙公主,然後默默看向軒窗之外。
冷月如鉤,夜風寂寂。
這件婚事他是斷不能直接開口推辭,一旦他推辭,唐睿宗李旦就有可能問罪於他,所以只能長兄出面。但長兄白皇出面,估計也討不了好。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讓金仙公主「幡然悔悟」,到李旦那裡求情。
兩手準備,兩手都要抓。
「是的!」
「白道兄今生有望成仙!」
「我現在已經長了白道兄三歲,即使駐顏有術,青春長存,但到了五六十歲呢?白道兄仍然如此年青,而我已經成了老太婆」
金仙公主粉臉刷的一下變得慘白,只覺身後冷汗直冒。
現在即使招白貴為駙馬都尉,只能守住幾十年的歡愉,等到她年暮之時,沒有容顏,難道駙馬還能待她如初?想想都覺得這事很懸。
而且白貴又不是普通人,估計幾十年後,容貌不會改變太大。
她一個皇室公主,說是天潢貴胄,可比起真仙道種,無疑又是差了一些。
「白道兄此言有理」
「去年父皇就想為我和玉真妹妹招駙馬,只不過被我們二人以自幼修道這件事推諉了,所以父皇不顧群臣阻諫,靡費金銀,為我和玉真妹妹修建了金仙觀和玉真觀,又有諸多賞賜,以此彌補對我二人虧欠之處。」
「現在若是突然反悔,難免不美。」
「等明日,我就入宮,回稟父皇,此生專心修道,不問世事,算是履約。」
金仙公主收拾心情,說道。
她這句話是真話。
本來按照公主的身份,她和玉真公主早應該定下了夫家,不會到現在還沒有駙馬和婚約。
唐代女子出嫁的年齡一般是在十五六左右。
在貞觀元年的時候,唐太宗李世民就曾下詔,規定男二十、女十五以上,就須婚嫁。只是因為原先種種原因,修道為自保之道,這婚事就耽誤了下來,後來唐睿宗登基之後,準備賜婚,她不肯,所以就決定繼續修道。
這一耽誤,就到了現在。
確實不好出爾反爾。
當然,若是白貴一開始同意,出爾反爾也就出爾反爾了。群臣也不會不識趣到勸諫皇帝讓公主不要嫁人。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鼓勵婚嫁、再婚,向來是封建王朝的主旨,這點不可能違背。
金仙公主也懂自己父皇李旦是什麼人,僅憑她一個人難以勸服。所以說動太子李隆基,一同入宮面聖,闡明此事,說自己此生立志修道,不肯婚嫁。
太子李隆基雖然心疼妹妹,但強扭的瓜不甜,要是金仙公主願意,白貴這隻瓜扭了就扭了,可關鍵是現在金仙公主自個不願意,他這個兄長亦不能真的逼妹妹婚嫁。
所以一來二去,這件事就寂若無聲,沒人再提。
白貴也和原先一樣,該到秘書省打卡,就到秘書省打卡,剩下的時間則是到昊天觀當道士做功課,學習醮法儀式、齋戒儀式等等,學習一個樓觀道道士應有的各種知識。
他可不會小瞧了這醮法儀式,存在必合理,要是無魔無法的世界,醮法、齋戒儀式估計沒什麼用處,但現在既然有道法,這醮法、齋戒儀式就必然有著大用。
除了前往昊天觀和秘書省之外,他一月亦會抽出三日時間,教導劉晉元,當好一個先生應有的職責。
就這樣時間飛逝,轉眼就到了先天二年,亦為開元元年。
此間大概過了一年半左右的時間。
唐睿宗李旦在景雲三年,即先天元年的時候,因彗星出現,禪位於太子李隆基,自立為太上皇。
保寧坊,昊天觀。
後庭。
「乘天地之正,以御六氣之辯。」
「六氣指的是陰陽、晦明、風雨,辯則通假為變字,天地之正,指的是宇宙規則。這一年多以來,我一直專修風雨之變,風雨之變亦是最好入手的兩氣之一」
「能假借風雨而起,三十息不落」
白貴說話間,從袖間灑落數滴無根水。
這無根水是天上降下不沾地的雨水,蘊含風雨之靈機,最適合以此施法。
道家法壇作法時,亦是常用無根水,認為此水是上等之水。
須臾間,他乘風而起,腳底像是有無形之階,踏步而上,走了三十餘步,道袍獵獵作響,等快到了三十息時,從空中緩緩降落。
「師弟,看來三陰三陽六氣,你已經熟練在心。」
「今日能做到在空中停留三十息,改日就能做到在空中久駐。」
一個年輕道士從遊廊走近,看到白貴從空中落下的景象,輕笑一聲,說道。
此人正是侯少微的大弟子周文玄,也是白貴的師兄。
「師兄謬讚了。」
白貴轉首,打了個稽首禮。
那日侯少微讓他選擇三卷道法,他之所以選擇《龜山策》,不僅是因為《紫雲妙旨》這道法不太適合於他,二來就是擔憂他師兄周文玄修煉的也是《紫雲妙旨》。若選擇一樣,難免生出齟齬,事後果然如他所想一樣,周文玄自幼被侯少微收入觀中,修煉的是《紫雲妙旨》。
兩人因選擇道法不同,故此沒有什麼核心矛盾,所以相處愉快。
「六氣乃五行之魂,五行即六氣之魄。」
「素問中,鬼臾區說,寒暑燥濕風火,天之陰陽也,三陰三陽上奉之。木火土金水火,地之陰陽也,生長化收藏下應之。天以陰生陰長,地以陽殺陰藏」
「師尊傳你的御六氣之法,絕不僅御空之道術。」
周文玄輕指一旁的枯木,剎那間枯木逢春,老枝抽條,端為神異。
不過等他收回道法後,枯木又死。
「我昨夜觀紫微星大放光芒,眾星移位,最近聖人恐有動作。」
「師弟你現為中書舍人,此乃機密之要務,逃脫不掉,你需早做打算」
他緩緩說道。
「師弟省得。」
白貴點了點頭。
周文玄說的沒錯,再過數天就到了李隆基對太平公主這個政敵發難的時候,史書上有載,這一次政變叫做先天正變,因是在先天年間的緣故。
太平公主伏誅之後,才會到真正開元盛世,李隆基勵精圖治的時期。
而他則因為交好李隆基,與金仙公主說不清道不明的緣故,簡在帝心,升官飛速,從九品的校書郎先升到了從六品的秘書郎,再到正五品的中書舍人。
中書舍人幹的也是文秘的活,掌詔旨制敕、璽書冊命這些起草進畫的職事。
李隆基相比較其他人,更信任他這個「妹婿」,畢竟他和金仙公主、玉真公主是一母同胞,一旦太平公主得勢,他這一脈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雖說升官飛速,但亦在常理之中。
秘書郎是從六品,在秘書省校書郎的上司,校書郎升職就會升到秘書郎。而秘書郎和中書省的中書舍人官職相近,一個從六品,一個正五品,只不過前者一般不擔任機務,後者則是皇帝的心腹。
「你知道就好。」
周文玄點了點頭,他對這個師弟比較滿意,不爭不搶,一副淡然心性,而且在朝廷權勢不低,這樣的人他自然交好,他想了想說道:「你向來是自己有主見的,做師兄的也不好多說,只不過你需記得,法不加貴人,事變之時,能不動法就不動法。」
「不過倒不是真的咱們不能殺權貴,而是但凡權貴氣運皆有紫氣相伴,貿然殺之,難免折了你我本身的道行」
他耐心叮囑。
權貴都是大富大貴之相,逢災化厄,殺一個權貴,比殺掉普通人,損失的道行肯定要高上不少。
想要成仙,就得積累德行。
除非十惡不赦的人,不然殺之肯定有後患。
「師弟我是中書舍人,又不是拼殺的將軍,殺人的事情還輪不到我。」
白貴啞然失笑,搖了搖頭。
先天二年,七月。
太平公主圖謀正變,以羽林軍從北面、南衙軍以南面起兵奪權。李隆基在得白貴等心腹提醒之後,與郭元鎮、王毛仲、高力士等人先發制人,假傳太上皇召見宰相竇懷貞等人,引五百羽林軍誅殺。
太平公主見黨羽被誅殺殆盡,遂逃亡南山佛寺。
太上皇李旦出面求情,但被李隆基拒絕,御賜太平公主白綾和鳩酒,將其賜死。
長安皇宮,紫宸殿。
「美和,現在太平黨羽已經大多伏誅,史崇玄為太平公主門客,現在是金仙的師父,朕不好決斷此事,你和金仙關係匪淺,前去勸說於她。」
李隆基坐在御座上,猶豫片刻,說道。
他還是比較在乎兄妹感情,不想鬧得太生分。
但史崇玄和太平公主關係極深,是太平公主有名的門客,靠著太平公主的勢力做到了鴻臚卿,現在太平公主伏誅,史崇玄亦必須伏誅。
「陛下,臣是中書舍人,非是說客,還請陛下不要難為於臣。」
白貴斷然拒絕。
他可不怕李隆基。
李隆基想當一個好皇帝,而且現在是李隆基立足未穩之時,他在此次正變中,出力甚多,算是李隆基集團的大功臣,這點小事他即使拒絕,李隆基亦不會太過在意。
如果太過在意,他就不是唐明皇了。
為官,只要在大事上不犯糊塗就行。
而他之所以願意在朝為官,就是想在開元之治中大展身手,以此圖謀更多的道功。
權貴積累善功更容易一些。
若是李隆基真的心胸狹小至此,他大不了棄官不做,回到宗聖觀繼續修道,反正成仙早或晚,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麼大事。
「你」
「算了,你給朕草擬詔書,朕親自發話,就不破壞你和金仙的感情了。」
「不!不!朕好人做到底,另找中書舍人擬旨。」
李隆基氣急,但想了想,白貴說的也對,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只能無奈回道。
他在心底里可是將白貴視作未來的賢相之一。
相比較勸說史崇玄,白貴這種「剛正不阿」更讓他欣賞。
白貴草擬詔書。
到了晚間,等他回金仙觀的時候。
「史師在太清觀中,被聖人發兵捉拿下了刑部大牢。」
「這件事我也應該早就想到的,太平公主和聖人作對,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只不過幸運的是,聖人贏了,太平公主這次失敗了」
金仙觀中,金仙公主面容稍有些憔悴,見白貴進來,說道。
史崇玄是京城太清觀的觀主。
「史道長仰仗太平公主得勢,現在太平公主勢去,他氣運中的紫氣衰竭,道法不通,故此難以逃脫,不然以史道長的道行,或可逃脫升天。」
「公主,你應該以此為警。」
白貴嘆了口氣,說道。
雖然史崇玄和他平日裡交往不深,但看到史崇玄這般,不免亦稍許兔死狐悲的想法。這也是他為何斷然拒絕聽從李隆基的意思,勸說金仙公主。不僅是顧忌和金仙公主的感情,還和此事有關。
史崇玄的道行實際上和他相差不多,到了長養聖胎的境界,和普通孕婦養胎的境地差不多,開始養黃庭凝結的玄胎,亦就是丹經所說的「溫養子珠,長養聖胎」,到了這一境界,雖然有神異,可以施展道術,但想要做到絕刀兵之禍,是做不到的。
而修道處於這個階段,亦是十分脆弱,太平公主失勢,他就相當於無根浮萍,紫氣消散,再也供養不了玄胎。
只有到後一個境界,即丹成,凝練出金丹,才可算有了根基。
「三家相見結嬰兒,是知太乙韓真炁,十月胎圓入聖基。」——《悟真篇》
「白道兄說的不錯。」
「金仙雖然是皇室公主,但若是一朝失勢,恐怕還不如平民百姓,修道修己身,才是正途。」
金仙公主回過了神,點頭道。
「你能明白此點就好。」
白貴看到金仙公主無異狀,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也在他的意料之內,金仙公主說是拜史崇玄為師,但真不見得有多深的感情,授籙也就在這兩三年,以前金仙公主可是被幽禁在深宮中,哪能接觸到太平公主的門客。
說悲傷,畢竟相處有些時日。
但還真的不至於悲慟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不然李隆基處理史崇玄的時候,就不會這麼果斷了。
「此事謝過道兄點撥了。」
金仙公主道謝道。
能經歷此事看清世間名利浮華,她覺得自己養性又精進了一籌。
「你我二人為道侶,本就是相互扶持。」
白貴手持拂塵,搖頭道。
二人入了後庭內院,屏蔽左右,參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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