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二年九月,深秋的寒意籠罩在淮南大地上,在淮南各城中,最有名的就是中都鳳陽了,這裡是龍興之地,在朱元璋登基後的洪武二年在濠州西南鳳凰山南麓建中都,因為新都在鳳凰山之陽,故名鳳陽,朱元璋廣封王侯,並遷江南十四萬富戶於此,使得原本貧瘠的小城立刻變得繁華昌盛。
臨淮縣在中都鳳陽以東約二十里,原名中立縣,因緊靠淮河而改名臨淮縣,這一帶土地豐腴、水源充沛,自古就是糧食高產區,再加上這裡緊鄰龍興之地,各種朝廷優待沾光不少,故而這裡百姓普遍富裕,生活過得倒也滋潤。
在臨淮縣的東面有一座酷似元寶的小山丘,當地人都稱之為元寶山,山腳有一片村落,叫做李家村,顧名思義,村子裡的人家大多姓李,這一天,李家村的地主李員外家發生了一件大事,李家少爺跳井自殺了。
「撈起來了!撈起來了!」幾名長工七手八腳從井裡吊起一個濕漉漉的人,「我的兒啊!」李員外一聲大叫,發瘋似地沖了上去,他拼命拍打兒子的臉,可拍打了半天,兒子始終沒有動靜,李員外悲痛欲絕,他放聲大哭:「兒啊!你可千萬不要死,你死了,我們李家可就斷根了。」
眾長工都默默無語,都淹了兩個時辰了,怎麼還能救得活,可憐老爺三代單傳就這麼一個兒子,這下李家真的絕後了。
這時,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上前安撫李員外道:「老爺,人死不能復生,你保重身子吧!」
李員外忽然跳起來指著婦人破口大罵:「賤人!你還有臉說,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兒會跳井嗎?」
院子裡所有人都驚呆了,老爺居然敢罵夫人,這個世道真的變了,那婦人粉面一寒,杏眼圓睜,劈手就給了李員外一記耳光,惡狠狠道:「你剛才叫我什麼?」
李員外仿佛被一巴掌打醒,他呆呆望著婦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傷心,想著兒子從此沒了,他悲從中來,捂著臉蹲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這時,一名長工忽然發現少爺的眼皮似乎動了一下,他頓時激動得大叫起來,「老爺,少爺好像還有氣。」。
李員外就像被電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來,撲到兒子面前,手顫抖著伸在兒子鼻前,他忽然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淚眼模糊地仰天長嘆,「蒼天有眼啊!我李家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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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請醫士!」
「小心抬!少爺頭上有傷。」
院子裡亂成一團,有人跑去請醫士,李員外扶著兒子的頭,和家人們一起小心翼翼把兒子抬進了屋,那婦人也長長鬆了一口氣,吩咐丫鬟道:「去!讓廚房殺兩隻雞燉了,給這個魔頭送去,他既然不死,老娘明天跳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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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少爺雖然未死,但一直昏迷不醒,一連幾天,總聽見他在昏迷中說些怪異的言論和悲風憫月般的感嘆:
「陸經理,這是我的辭職書,沒有什麼理由,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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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你不是一直想做我那幾支股嗎?我向經理推薦了你,這兩天大盤縮量,兩桶油卻拉高,恐怕是主力出貨,你可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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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我想出去走一走,去雲南、去麗江,如果有可能我還想去奧地利和英格蘭,看看那裡的牧場和天空,希望我回來的時候能趕上吃你的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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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細碎交代後事般的奇言異語在李府上空幽靈般迴蕩,下人們有的捂嘴竊笑,但更多的人卻是唉聲嘆氣,少爺救回來又有什麼用,本來就如癲似狂,現在就更成了一個瘋子,將來大家都有得罪受了。
第四天,李府終於安靜下來,再也聽不見少爺的妖言惑語,房間內,李家少爺渾身赤裸,背上扎滿了金針,悄然無聲地趴在床上,從縣裡請來的名醫高醫士神情冷肅,動作迅疾地為他貼藥施針,而李員外揪心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醫士為兒子針灸,兒子從井中撈起已經是第四天了,第一天李員外從大龍興寺請來高僧驅邪,第二天從紫林觀請來天師捉鬼,折騰了三天,兒子的瘋癲並無好轉,反而有惡化的趨勢,李員外無奈,只得聽從家人勸告從縣裡請來最有名的高醫士,高醫士手到病除,一劑湯藥便讓李家少爺安靜下來。
人已經沉沉睡去,呼吸均勻而香甜,高醫士給他敷完最後一貼藥,擦了一把汗,便給李員外使了一個眼色,兩人來到外間坐下,高醫士疲憊地嘆了口氣,李員外的心抽了一下,緊張地問道:「怎麼!我兒還有不妥嗎?」
「令郎的身體強壯,只是落井受了寒,現在已經無大礙了,但令郎的這兒好像出了點毛病。」高醫士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員外也聽見了,他滿口胡話,什麼叫中了大獎,享受人生、多娶幾個老婆我能理解,但什麼叫環遊世界我就不懂了,古怪離奇,竟是我平生第一次聽聞。」
「那他還能生兒子嗎?」李員外只關心李家是否有後,其他都不重要。
「應該可以,好了!天色已晚,等用完這一輪金針,我也該走了。」高醫士站了身,命藥童收拾箱子,見李員外滿臉憂色,有點心不在焉,便提醒他道:「令郎只要好好將養幾日,身體當能恢復,以後我就不用來了。」
李員外慌忙從袖子裡取出一疊寶鈔,萬分感激地遞給高醫士,「這是一百貫診金,不成敬意,請高名醫收下。」
高醫士呵呵一笑,收下了診金,他走到門口,向左右看了看,忽然低聲對李員外道:「我聽說令郎性子偏激,似乎和家人相處不睦,為防止下次出事,員外還是要想想法子給他找個事做才行。」
李員外被說中心事,一時低頭躊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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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李家少爺才漸漸恢復了理智,但他十分沉默,也不肯下床,整天躺在床上難說一言,一語必驚人,正如高醫士所言,他的記憶真的好像全沒了,家裡人都說少爺一定是跳井時頭部被井底的岩石撞了,但李員外並不在意,他每天都來陪兒子說話,說說家長里短,功夫不負有心人,十天後,李家少爺的話終於開口了,也似恢復了常態。
房間內,李家少爺靜靜地躺在床上,他大約二十出頭,眉眼倒也清秀,只是臉色慘白,身體顯得十分虛弱,這自然就是我們的主角了,他叫李維正,今年二十五歲,是某證劵公司的小職員,從高中起就最喜歡買彩票,買了八、九年,連兩元錢也沒有中過,但半個月前他卻時來運轉,竟一下子中了一千萬的巨獎,可惜樂極生悲,在辭職的當天他便先天性心臟病發作死了,靈魂不滅,飄飄悠悠穿越六百年,附身在了這個明朝李維正的身上。
李維正心中充滿了各種疑惑,可又不敢多問,其實他的傷勢早就好了大半,不過裝病最能掩飾他的一無所知,索性就裝到底了,只可憐李員外為他擔心了半個月。
這半個月裡,李維正從隻言片語的對話中慢慢了解到了許多事情,現在是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執政時期,也就是說他竟穿越到了明朝初年,這讓他又是惱火又是慶幸,惱火是被命運捉弄,不僅失去一千萬大獎,而且又將他重生在六百年前,老天為什麼不讓他回到強盛繁華的盛唐時代呢?
而慶幸是現在離明亡還早,他不用擔心被辮子兵殺死,隨著生命安全得到保證,他開始關心附身的這個男子,據說此人是個考了五年縣試不中的落第書生,就如同後世高考五年落榜一樣,脾氣又犟又倔、敏感而暴躁,估計是五年考不中,心理有些變態了,不過這和自己已沒有關係,他關心的是此人的長相家世,此人長得還算有幾分清秀,身材極為高壯,和他前世一點也不像,兩隻胳膊又長又粗,巴掌如蒲扇一般,聽說他少年時還練過幾年武。
他家是鳳陽府臨淮縣的一戶地主,他是家中獨子,父親是個不大不小的地主,家裡有四五百畝上田和幾十畝林地,在明初這已經是很不錯了。
雖然不太滿意附身在一個小人物的身上,但李維正還是感到慶幸,不是嗎?至少這個人才二十出頭,風華正茂,如果命運之神捉弄,把他重生到顫顫巍巍的八旬老翁身上,那他還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況且他還有一副強壯的身體,讓前世飽受先天性心臟病折磨的他,能感受到心臟的蓬勃有力,感覺到生命竟是如此美好,就憑這一點,他已經心滿意足了。
門吱嘎一聲開了,走進了一人,似乎不是李員外熟悉的腳步聲,李維正微微側頭,一股香粉味撲來,他面前站著一個年輕的婦人,約三十餘歲,身材不高,穿著一件綠底繡花的比甲,倒顯得身材修長苗條,只見她粉面凝雪、杏眼含霜,冷笑一聲道:「你父親今天到縣裡去了,我特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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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明:朱元璋不允許醫生叫郎中,只能用醫士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