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熟睡中的李維正忽然被妻子推醒了,「什麼事?」他迷迷糊糊問道。
「大郎,好像有人叫你。」
李維正凝神細聽,果然聽見親兵在房間外低呼:「大人,緊急情報!」
李維正一下子坐了起來,他披上外衣走到外間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人,是宮裡傳來的消息。」
他立刻打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站著的是他在京城的情報頭子方嵐,見李維正出來,他立刻躬身稟報道:「十萬火急情報,不得已打擾大人休息。」
李維正一擺手坐了下來,「什麼事情,說吧!」
「大人,一個時辰前,黃子澄、齊泰、方孝孺三人被連夜召進宮中,據我們安插在宮中的太監說,他們就是在商議如何對付大人,黃子澄和齊泰之間還發生了爭吵,後來三人離開後,黃子澄又悄悄回來和皇上密談了半天。」
李維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這件事應該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就聽說齊泰和黃子澄就因為他而發生了矛盾,從今天的情況來看,應該是齊泰和方孝孺意見一致,但朱允炆卻似乎偏向於黃子澄,否則他不會單獨和他密談太久。
李維正淡淡地笑了笑,看樣子,明天早朝將有一場惡戰。
次日,天還沒有亮,參加早朝的百官們便匆匆出門了,一輛輛馬車在大街上疾駛。每天的早朝是朱元璋定下來的規矩,他的子孫必須遵守,朱允炆還算是勤政之君,兩年多來基本上是滿勤,來得早的百官們都聚集在太和殿廣場小聲議論著,據說今天李維正將正式上朝,不知朝廷會給他什麼封賞,但也有清醒者指出,張翼和蜀王的死,恐怕李維正脫不開干係,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這時中和韶樂響起,百官們知道上朝時刻即將到來,大家紛紛站在品級山前等候進殿,這時丹陛大樂響起來了,兩排長長的隊伍走上玉階,向太和大殿裡走去。
進了大殿,隊伍迅速按品階線排好,這時,朱允炆在幾個宮娥和太監的簇擁下從旁邊走了出來,端坐在龍座上,大臣們一齊上前跪倒,三呼萬歲。
「各位愛卿,免禮平身。」
大臣們又如退潮般地回班了,這時幾個眼尖的大臣忽然發現了異常,那就是李維正居然沒有出現在朝堂上,也就是說,他沒有來上朝,朝廷立刻發出一片竊竊私語聲,齊泰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他不由冷笑一聲,輕蔑地向黃子澄望去,他不是想彈劾李維正嗎?人家索性就不來,讓你一拳打空。
「各位愛卿可有要事稟報?」
朱允炆也發現了李維正沒來,他心中略略有些不滿,口氣也嚴厲了起來,這時,黃子澄從朝班裡走出來,他也知道了李維正沒來,不過這不影響他的計劃。
「陛下,臣有本奏!」
百官的目光刷地向他望去,黃子澄面色平靜,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摺,從容奏道:「陛下,臣要求朝廷查清蜀王殿下和四川都指揮使張翼之死的真相,給天下人一個明白。」
大殿裡十分安靜,竟無一人出來應和,黃子澄孤零零地站在那裡,頗有一種唯他獨醒的悲壯,朱允炆卻感到一絲尷尬,他乾咳一聲,問左都御使景清道:「景愛卿認為此事是否可以調查?」
這件事來得很突然,景清沒有準備,不過他本人卻不支持黃子澄的想法,這件事調查清楚又能怎麼樣?讓李維正無法再天下人面前立足?
恐怕那時二個藍玉便出現了。
但皇上的問話不容他不答,他連忙出班對道:「這件事臣記得在五軍大都督李維正的奏摺里已經說清楚了,是藍玉手下所為。
「景大人!」
黃子澄不滿地拖長了聲音,「我就是懷疑李維正報告中有不實的情況,才要求皇上調查此事,景大人怎麼能如此敷衍,難道認為此事不重要嗎?」
景清心一橫,高聲對朱允炆道:「陛下,黃大人的此言值得商榷,或許此事重要,但臣認為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平定藍玉之亂後的論功行賞才對,激勵士氣,為將來和燕軍之戰打下勝利的基礎。」
他這句話就是在提醒朱允炆,現在對李維正應該是籠絡,而不能是打壓,藍玉平定了,還有燕王呢!
這時,戶部侍郎卓敬也出列道:「陛下,臣也有話說。」
「卓愛卿請說吧!」
「臣謝陛下。」卓敬躬身施一禮奏道: 「陛下,上一次盛庸將軍在山東大勝,黃大人卻彈劾他擅自出兵違約,這一次李都督平定了四川藍玉,黃大人又要生出事端,要查什麼張翼和蜀王之死的真相,這明顯就是針對李都督,臣著實不理解,為什麼有的人兵敗數十萬,不見他有什麼彈劾,反而鼓勵再用,以至於一敗再敗,使我大明的元氣被損毀殆盡,事後也不見黃大人自責半分,難道這就是黃大人的風格,喜敗不喜勝,這樣說起來黃大人倒是燕王的知己,讓人生疑啊!」
「說得好!」大殿門口忽然傳來一聲喝彩,只見李維正出現在大殿門口,後面跟著兩個傳話的侍衛,顯然是李維正不准他們通報。
他走進大殿,向朱允炆深深施一禮道:「臣去祭祀與燕軍作戰中壯烈殉國的將士了,顧而來遲,請陛下恕罪!」
大殿裡頓時鴉雀無聲,哪有不經稟報就直接進入大殿的,還有朝會遲到了也振振有詞,這分明是故意而為,這時朱允炆的後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了一種強大的壓力,他又能怎麼樣?難道他能說,『把李維正拖出去打五十棍嗎?』不能,他什麼都不能說,這就是強勢,以前李維正從來沒有顯示出來過,今天他卻表現出來了。
朱允炆乾笑一聲道:「愛卿去祭祀殉國將士來遲,朕以為無罪!」
「謝陛下厚愛。」
李維正直起身,又慢慢走到黃子澄面前道:「黃大人,你口口聲聲說懷疑我報告中有不實的情況,你可有什麼證據?」
黃子澄冷哼了一聲道:「去查了不就知道了嗎?」
「好!我和你打個賭。」
李維正突然提高聲音道:「如果我報告果真不實,那我立即辭去朝廷的一切職務,回遼東種田,可如果是黃大人有心詆毀於我呢?」
說到這,李維正冷森森地盯著他道:「我也要你一樣,辭去一切職務回家種田,你敢不敢和我打這個賭?」
黃子澄怒道:「李維正,這可是在朝堂之上,你敢如此目無皇上嗎?」
李維正呵呵冷笑起來,「黃大人,你害怕了是不是?」
李維正忽然轉身向朱允炆跪了下來,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奏摺昂聲道:「陛下,臣也要彈劾黃子澄兩次推薦李景隆,導致大明百萬將士全軍覆沒之罪,臣就是要為大明百萬將士和五百萬將士家屬討還這個公道,為什麼李景隆無罪?為什麼推薦者黃子澄無罪?若陛下今天不嚴懲李景隆和黃子澄,臣將一頭撞死在石階前,以一死來勸醒陛下!」
說完,他站起身,把頭上的雙翅烏紗帽摘了下來,托在手上,目光冷厲地注視著朱允炆。
朱允炆已經滿頭大汗了,他萬萬沒想到李維正今天會這樣強硬,竟給自己下了最後通牒,他心中一陣陣後悔,他這才深深體會到了齊泰和方孝孺的勸告,這才理解了景清和卓敬對自己的提醒,他現在動李維正無異於自尋死路。
但已經晚了,李維正已經在逼宮了,他該如何應對?朱允炆在皇位上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已若不答應,李維正這一頭就撞上去了,即使不死,他也會一走了之,把自己留給燕王屠宰,可如果答應李維正要求,這個面子他又拉不下來。
朝堂之上一片寂靜,李維正的威脅固然讓許多人不滿,但沒有一個人敢出列化解,倒不是懼怕他,而是怕自己的化解引發更嚴重的後果,他們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就在這時,齊泰終於出列奏道:「陛下,李都督所奏有理,黃子澄兩次力薦,李景隆兩次兵敗,連陛下自己都下了罪己詔,可當事者卻毫髮無損,甚至還另有重用,這確實寒了大明將士的心,陛下,為了挽回軍心,臣懇請陛下下這個決心吧!」
齊泰的話頓時提醒了滿朝文武,卓敬立刻奏道:「陛下,臣贊成齊尚書的話,燕軍在北虎視眈眈,燕王甚至提出了『誅盡左班文人』的口號,陛下應以大局為重。」
景清也昂聲道:「平定藍玉之亂尚未論功行賞,陛下豈能再傷軍心。」
眾大臣紛紛勸說朱允炆應賞罰分明,其實就是在暗示他,現在不能和李維正翻臉,這時,黃子澄臉色慘白,心中已萬念俱灰,他知道皇上今天肯定會接受李維正的威逼,可一旦開了這個頭,以後就無法收場了。
黃子澄心中長嘆一聲,雙膝跪倒在玉階前,顫聲道:「臣兩次推薦李景隆是有罪於大明,臣願辭官回鄉種田,請陛下恩准。」
朱允炆的眼中忽然湧出了淚水,他的感情失控了,「朕准奏!」
他帶著哭腔答應一聲,站起身便向內殿奔去,李維正冷冷望著他背影,用一種毫無感情地聲音答道:「陛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