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真好聽,一瞬間抹平了殺戮血腥緊張,恍若酒樓茶肆相遇,舊友重逢,輕鬆愉悅。
的確是舊友,愉悅輕鬆並談不上。
「又讓秦少爺失望了。」薛青道,語氣略帶幾分慚愧。
秦梅再次嗤聲,沒有說話也沒有動,站在薛青身後的篤等人亦是不動不說話,似乎沒有看到他的存在。
薛青轉過頭:「篤大叔,你們先回去吧。」
她的語氣輕鬆,就像路遇舊友要把手言歡長嘆,對身邊的同伴告辭。
「不行!」戈川脫口道,下一刻眼淚就掉下來,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哭什麼啊
妙妙嘻了一聲:「青子少爺啊,這是誰呀?」帶著幾分打趣,她的語氣竭力的輕鬆,但在場的人還是能夠感受到僵硬。
篤道:「打架還是人多一些好。」抬頭看著屋檐上似乎懸空的少年人,並看不清他的形容,因為裹在衣袍里,聽聲音是個少年,「況且打架這種事不講以多欺少的。」
秦梅哈的一聲,發出一聲笑。
薛青道:「打架當然是以多欺少最好。」伸手拍了拍篤的胳膊,「不過跟這位少爺打架,就不需要了,我一個人能打贏他,你們都在的話,不好。」
這種時候還要講人多人少公平公道嗎?但對於篤來說,他不需要理解,也不需要質問,只需要遵命。
「是。」他道,這是回答薛青,又道,「走。」這是命令其他人。
他越過薛青向前,而在他身後妙妙貨郎鐵匠甚至先抹眼淚的戈川都沒有停歇立刻跟上,對他們來說軍令如山倒,縱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跳下去他們越過了薛青。
他們走的很快,眨眼就穿過了街口,轉進一條巷子,將這邊的血腥對峙詭異一切都拋在身後。
直到這時候,戈川嗚嗚嗚的哭聲才響起。
但是現在不是跳刀山火海,而是拋下他們要守護的人吶。
「不要哭了。」篤道。
戈川哭的更厲害,乾脆蹲在地上,妙妙輕嘆一口氣上前拍撫,今天才見一眼,在這麼危險的場合,而且接下來更危險,卻
「那個少年很厲害。」篤道,「我們不是他的對手。」
這話不說還好妙妙嗨聲道:「篤大人,這不是安慰人。」這邊戈川雙手掩面泣不成聲。
「所以我們現在是被青子少爺保護了?」康年道。
篤道:「也並不是這樣,那人很厲害,我們不是對手,但青子少爺是他的對手。」想著那少年說的話,我一個人能打贏他,你們都在的話,不好,「棋逢對手必然要全力以赴,這時候我們在會讓她分心,反而會連累她,所以她也是在保護自己。」
這樣啊,康年點點頭明白了。
「那個人,就是你上次說過的秦梅。」篤道。
當時與薛青在街上纏鬥,無人察覺,康年都追不上以至於不得不暴露行跡,退出了京城,想到當時的情景,康年嘶嘶兩聲。
「秦梅果然也只有他能動用這些營軍了。」他道,聲音又有些悵然。
這一次不是黑甲衛,而是營軍,大周真正的軍隊,守護百姓以及皇族的軍隊,但他們可知道自己今晚殺的是什麼人。
悵然和感懷從來都是無用的情緒,尤其是在這種時候,秦梅衣衫飄飄居高臨下看著街口獨剩的少年。
「跟我將公平公道一人對一人嗎?」他道,「你這個小人,你應該感謝我放過他們。」
薛青道:「秦少爺不要說笑了,有我在,你不放過他們也不行啊。」
秦梅呸了聲,道:「得意什麼?剛才被打的像狗一樣狼狽。」
薛青道:「這種場合也沒辦法,換做秦少爺你說不定還不如我呢。」
秦梅哈的仰頭笑了,頭上罩著帽子滑落,道:「我哪有你這麼人品差,時時刻刻要被人置於死地。」話音落一頓,又嗤聲同時人飄然落下,「無恥的小人,只會言語套話。」
站定在面前的少年,可以看到其面容,夜色也罩不住美貌的臉上長眉挑起譏諷。
薛青道:「原來不是秦少爺你做的啊。」。
秦梅道:「你不用因此而慶幸,我並不介意我來做。」負手在後嘴角彎彎看著面前的少年,少年的形容此時可沒有以往的風度翩翩,滿身血污,狼狽不堪,「我也不介意被你這麼認為。」
薛青好奇道:「是什麼人啊?」
秦梅嗬了聲:「你還真問得出口啊?我又不是你爹,我憑什麼告訴你?」
薛青笑道:「隨便問問咯,不說就不說啊。」
秦梅冷笑道:「而且我又不是來救你的,那些人想要以我的名義弄死你,如果他們弄死你,我也就不用出手了,既然他們沒弄死你,那還是我來出手吧。」
隨著出手吧三字,負在身後的手揮出,寒光如風雨瞬時籠罩。
先前說笑的少年瞬時化作利刃,而面前含笑傾聽的少年也如弱柳擺動,鏘鏘鏘聲在街上響起。
長刀,鐵棍,劇烈的相撞,眨眼間盪出火光,待急促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湧來時,火光兵器聲已經消失,街口並沒有兩個少年的身影,一雙雙軍靴踏過地面,火把照亮整條街,街上到處都是死屍,肢殘血滿,兩邊的牆壁上釘滿了弩箭恍若人間地獄。
「搜!」
為首的一個將官面色慘白,聲音嘶啞,睚眥欲裂。
一群群的官兵在街上散開,外層的將弓弩對準了四周戒備環繞向前,內里的則將每一個屍首都翻看認真的查看,查找
此時此刻,他們也不知道是該期盼找到還是找不到。
找到,這種狀況下必死無疑。
找不到,會不會是生不如死?
遠遠的夜空中似乎有尖利的呼嘯聲,又一閃而過,恍若幻聽。
黑色的刀將黑夜劈開,迎上一道同樣黑色的線條,尖利的又短促的撞擊聲響起,隨著光芒如雨綻放而又消散。
兩個人影在屋頂上瞬時分開數丈。
薛青向下跌落,這是一條漆黑的小巷,但急促的腳步聲在其中響起,她的身子一晃恍若風擺楊柳貼上了牆面,幾個人影從巷子中跑過,帶起一陣疾風疾風過後牆面搖晃人影落地,只腳尖一沾地躍上另一邊的房頂,回頭被擊退的秦梅已經握刀一步跨過巷子從半空中劈來。
薛青沒有轉身,手中的鐵條脫手向後,同時腳尖再次點在屋頂,人也隨之而去鐵條如劍迎上長刀,而緊隨其後的人手成拳砸向握刀的人篤篤篤的撞擊聲在夜空中炸開,鐵條與人分離,拋出去一擊又一擊,一根鐵條在薛青的手裡化作千萬,如不可避開的風雨將揮刀的秦梅籠罩。
如果左膀右臂此時在場的話會覺得很熟悉,不熟悉的是除了快速的兵器擊打,薛青手中的拳頭也同時不停的擊打向秦梅。
夜色攪動旋轉,這一片的屋頂上響起嘩啦啦的聲響,恍若急雨從天而降。
屋子裡酣睡的人們咂咂嘴,迷迷糊糊的想著沒有晾曬在外的衣裳糧食等物,老天爺只下雨不打雷就隨它去吧,雨聲可伴入眠。
街上奔馳的人影遲疑駐足遙望,但此時滿城都有聲響傳來,也沒什麼驚疑的,是自己人就各自忙碌,是對手就動手他們繼續在夜色里奔走。
京城的地面如同蛛密布,在街道上蔓延張開,越來越多的宅院亮起了燈火。
陳宅人影亂晃腳步嘈雜,只穿著褻衣的陳盛疾步從後宅走進堂內。
「只告訴我結果。」他啞聲說道,「其他的不要說。」
方奇上前道:「那時在場的所有護衛皆亡,車碎,但不見她的屍首。」
陳盛閉眼深吸一口氣:「沒有屍體那就是沒死。」
廳內幾人神情變幻,一時似乎無人敢說話,沒有屍體或者是一時未死,但
「兩架弩機,分別設與街口和側邊屋頂」
「不是京營的弩機,已經查過,京營弩機數目沒有缺少。」
「襲擊者都是軍士也不是京營的沒有特別的徽記標識,全部都是生面孔,找到的也全部是死屍,沒有活口」
隨著方奇的聲音在廳內迴蕩,陳盛的臉色越來越複雜。
「沒有活口也無所謂,軍士都是在籍有名冊,查一查就知道來自哪裡。」他道。
既然膽敢做必然是不會留下證據,大周官兵這麼多,查起來不知道到何年何月,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發泄罷了,方奇應聲是。
「不過,在接到求援令其他人趕到時,弩機已經被損毀,當時在場的對方也都被殺了」他道,「按照勘察不太像是同歸於盡」
只有活人才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活人是哪一方
廳堂里陳盛暗沉的眼微微一亮,抬起頭道:「不是她,就是他們。」垂在身側的手也緊緊的握了握,「她不會這麼輕易就被殺死」
是誰?廳內的人不解,不過這可不叫輕易,也不叫殺,動用了數百悍勇軍士兩架重弩,就是在戰場上也是一場死戰,或者說狙殺
「正在滿城追查薛青的下落」有人接著道,「家宅那邊並沒有任何布置,書童不在家,應該是跟隨薛青,兩個老頭和丫頭們在屋中飲酒作樂,醉倒酣睡」
那些人無關緊要,陳盛擺手制止他的講述,深吸一口氣,看著廳外濃濃的夜色,道:「追查下落且放後,目前最重要的是你們要確保城裡城外安全,一寸一地都沒有伏擊者。」
這樣啊廳內的幾人應聲是,腳步雜亂疾步而去。
「相爺。」老僕將披風給陳盛裹上,要安慰又無話可說,這時候說什麼都蒼白。
陳盛一手捏緊披風,再次長長的吐口氣,道:「她或許是安全的,我們現在能做是確保她更安全」說到這裡聲音生澀啞痛說不下去,先前他們也是自詡確保她安全的,結果呢狙殺啊。
「怎麼就引來狙殺了?」老僕低聲道,「是她的身份泄露了還是只是因為是青霞先生的學生的緣故?這些日子,她在朝里遊走的確是太顯眼了,相爺也提醒過了」
陳盛擺手:「這不是提醒不提醒,也不是誰的錯的事,不要想這些了。」深吸一口氣,忽的看向老僕,「你說這是秦潭公幹的?」
老僕對他的問話反而有些驚訝,這不是大家適才已經默認的嗎?
「若不然呢?」他道,「除了他還有誰?」
還有誰有動手的理由,以及有動手的能力。
是啊,還能有誰,把秦潭公關到家裡就拔了老虎的牙了嗎?當然不可能,看到沒,這就是老虎張口咬人的效果陳盛伸手按了按額頭。
「先找到她再說。」他道,看向室內,子時已過了,夜濃深沉。
她現在在哪裡?是否平安?
嗆的一聲響。
夜色里陡然劃出一道光,光分兩邊左右跌落,然後又鏘啷聲響起。
秦梅抬手擦了擦嘴角,嘴角震出的血與手上的震裂出的血混雜在一起,看著面前同樣倒退幾步停下的少年,少年也抬起袖子按住口鼻。
兩人手中都已經空空,鐵條震斷了長刀,長刀斷裂之時震飛了鐵條。
秦梅嗤笑一聲,道:「接下來,可以肉搏了。」
薛青道:「是啊,肉搏啊。」
秦梅道:「你是不是覺得不公平?你才狗一樣死裡逃生本就受傷,要不要歇息休養個三五日?」
薛青道:「好啊,三天後見。」說罷轉身。
啪的一聲一顆石子破空砸向她的後心,薛青避開。
「你還真敢答應。」秦梅冷笑,「小人。」
薛青手搓了搓口鼻,用力按壓讓傷口止血,聲音因此有些含糊:「你敢說我當然敢應咯,這明明是真君子啊。」
秦梅道:「你受傷又不是我打的,關我屁事,我為什麼要放你一馬,你現在就是被打個半死,我補上一刀也是理所當然。」又冷笑,「你那個躲在一旁的幫手我也不會放過。」
幫手
薛青轉過身來,道:「你錯了,他可不是我的幫手,他只是看殺人學習殺人的。」看向一個方向。
暗夜裡層層屋檐如墨雲堆疊,隨著他們的說話,其間雲層晃動,但並沒有人影站出來,就好像沒聽到他們在說什麼。
薛青笑了笑,收回視線看秦梅:「他不會出手幫我,更不會殺你,如果我殺了你他就跟我一起走,如果我被你殺了,他就自己走了。」
看殺人學習殺人,聽起來真是胡說八道。
不過不管是真的還是胡說八道,對他來說沒什麼區別,他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幫手,有多少幫手,也不在意是人還是妖魔鬼怪神仙旁觀他要做的只是殺了他,秦梅哈的笑了,肅立的身子陡然縮成一團,如同彈丸一般砸過來。
薛青按著口鼻的雙手猛的一沉,整個人也瞬時縮起,恍若一塊山石。
兩石相撞,咔吱聲在暗夜裡散開,撞在一起的兩個影子瞬時膨脹,恍若一體,在夜裡翻滾,看不清
縱然看不清,黃居的眼也一眨不眨,看得多了總會看清一星半點的,只要看到一星半點就學一星半點
「哎」
有低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突然的接近讓黃居的眼眨了一下,也僅此而已,身體沒有絲毫的動作起身躲避什麼些許顫抖,那不是他要顫抖,而是有人用什麼東西戳他
「你拿著這個,去給那小子一下,他們兩個打的入神,最好下手了。」
黃居低頭看著戳在胳膊上的半截刀,是那個人適才被震斷的,他又看一旁,四褐先生貼近他蹲著,能看到模糊的皺巴巴的臉,一雙黃豆眼閃閃發亮。
見他看過來,四褐先生對他努努嘴,半截刀再次戳他。
「你怎麼不去。」黃居道。
四褐先生臉更皺:「我一把年紀了怎麼能做這種丟人的事,你年紀小不需要臉。」
黃居收回視線繼續盯著前方,前方的人影已經遠去了,他就地一躍起身向前疾馳
「哎,哎。」四褐先生在後舉著半截刀晃了晃,無果,這邊屋頂上的人影都沒有了
「真是孺子都不可教!不就是殺人嗎?快點殺了得了,這大晚上的沒完沒了」
嘀嘀咕咕惱怒的聲音下一刻也消失,人已經在夜色里遠去。
肉體相撞的聲音沉悶,在暗夜裡幾乎不可聞,但疼痛卻是如同天崩地裂。
蓬的一聲,手掌拍在肩頭,人的身子如同波浪激盪,薛青向後仰去,紛亂的髮髻再也受不了衝擊瞬時散開
遺憾的是飛散的頭髮並沒有挨到秦梅的脖頸。
一擊得中少年也已經後退,空氣中絲絲的破空聲,頭髮只纏住了他的胳膊。
「頭髮為兵器,你以為只有你會?」少年冷笑,將手臂揮動,用力下壓。
纏繞其上的頭髮頓時收緊,帶著那原本向後仰去的少年如同風箏一般栽了過來,人要落地時又一個倒翻,躍起,向後,越過秦梅,但頭髮依舊纏繞在秦梅的胳膊上,如同上鉤的魚兒無力徒勞的掙扎
是頭髮力氣大還是胳膊力氣大刺啦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秦梅只覺得胳膊一涼。
不好
他瞬時卸力向後退,但還是晚了一步,一雙手拉住他的胳膊上撕開的袖子
刺啦
聲音在耳邊散開,同時身上更多的衣衫撕裂,頭髮也纏住了他的肩頭脖頸,那倒翻的少年躍過他的頭頂沒有落地,而是在背後抱住了他
秦梅全身繃緊發力但那少年身子柔軟如同蛇蟲,雙手如繩索,整個人都在他身上遊走
這是,什麼,招數秦梅向前一滾,前方懸空,纏繞在一起的二人向下跌落刺啦一聲響,似乎身上所有的衣衫都撕裂,纏繞的人也因此脫離
秋夜的風寒意森森,如刀般撲來,秦梅沒有絲毫掙脫的欣喜,心如同墜入冰窟
他明白了!
「薛青你敢」清脆的聲音拔高變得不那麼悅耳,下一刻也消失了。
嘭的一聲,在半空中跌落的人猛地停下,又向上彈起在其上方薛青手扒住了飛揚的屋檐,搖搖晃晃,晃晃搖搖
「我,為什麼不敢呢」輕柔的聲音也搖搖晃晃,旋即在夜色里消失,人也消失。
將明時分,亦是最暗時刻,天地濃墨融為一體。
青光漸亮,墨色漸退,遠處天地之間的分界越來越清晰。
京城外的大路上漸漸有行人走來。
如今京城宵禁,四城門關閉,進出很是不便,為了不耽擱時間便要起早,搶在城門開啟的時候排在最前方。
男人挑著擔子,一頭擔著瓜果蔬菜,一頭則是一個孩童,孩童帶著老虎帽,翹起的尾巴一晃一晃,猛地一晃,打瞌睡的孩子頭磕到筐子上清醒過來,抬手揉頭也睜開眼看向前方,這一看不由咦了聲,瞪大眼。
「爹呀。」他下意識的站起來,道,「城門上吊著一個人。」
陡然站立讓挑著擔子的男人搖晃蹣跚,很是惱怒,又有些心驚,吊著人?有時候被砍頭的匪賊會被吊在城門口示眾,不過這種事很少見上一次好像是去年,難道又有罪大惡極的匪賊了?
男人抬頭看去,先是看到緊閉的城門,然後看到城門正上方果然懸著一個人不像是死人,而是奇怪的
男人揉揉眼瞪大,身前坐在筐里的孩童已經撫掌笑起來。
「光溜溜的人!」
(這是五千八百字,昨日大家的投票實在是太厲害了,謝謝大家謝謝大家,鞠躬,這一年馬上過去,頗多感慨,待我明日再與大家說說話,今日先鞠躬道謝,大家假期愉快,看過更新就吃喝玩樂去吧。)
第二十一章 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