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的軍隊駐紮在距離柳城以南約二十里外一個叫做啟明堡的小鎮旁,這裡也是營州南下榆關的必經之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這次挫敗契丹人陰謀後,逼迫契丹人不得不真正向唐軍求和,那麼唐軍內部的矛盾也需要梳理,各司其職,各理其事,而現在的狀況卻恰恰相反,主管外交軍政的狄仁傑參與打仗,而主管行軍打仗的武攸宜卻和契丹人談判。
這是雙方都不能接受的結果,他們也無法向皇帝武則天交代,所以他們需要協調,需要互相妥協。
李臻是在昨天下午才抵達啟明堡,他原本打算今天去拜訪武攸宜,卻沒有想到武攸宜卻主動上門。
「大將軍請進」
李臻滿臉笑容地將武攸宜請進了大帳,又令士兵上了茶,武攸宜顯得有點心事重重,熱騰騰的茶也無心品嘗,他呆坐了半晌,這才緩緩道:「孫萬榮派人和來唐軍和談之事,李將軍應該知道了吧」
「略略有所耳聞,不知談得如何?」李臻依然滿臉笑容問道。
武攸宜搖了搖頭,「我沒有和契丹來使細談,李將軍知道為什麼嗎?」
「如果大將軍願意讓我知曉,我洗耳恭聽」
「我當然不會隱瞞什麼,事實我告訴契丹使者,恐怕我和契丹達成協議不太妥當,我準備建議他去榆關和狄相國詳談,不知狄相國是否願意和契丹使者協商停戰和談之事?」
李臻聽懂了武攸宜的意思,武攸宜說得很含蓄,實際上他表示願意把與契丹和談的主動權交給狄仁傑,但李臻也知道,武攸宜不會這麼慷慨,他既然提出放棄與契丹和談,那麼他必然有條件。
李臻略略欠身笑道:「狄相國出任觀軍容使,由他和契丹和談確實更加順利成章,我相信狄相國很願意接受這個挑戰,不知我可以為大將軍做點什麼嗎?」
既然雙方話已經挑明,武攸宜也就不再客氣,他也坦率說道:「發生在白狼谷的戰鬥是李盡忠為了襲擊我的後勤軍隊,但幸運的是,李多祚將軍的反擊使李盡忠遭受重挫,我需要用李盡忠來振奮唐軍的士氣,希望李將軍能給李盡忠暫時交給我。」
這就是武攸宜開出的條件,他把和契丹和談的機會給了狄仁傑,但要求李臻把契丹酋長李盡忠交給他,這樣一來就變成他在戰場的勝利,也就洗去了他冒失北上的失察之罪。
武攸宜說完,很緊張地注視著李臻,他知道自己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如果狄仁傑給聖上寫一份報告,聖上肯定是讓狄仁傑來主導談判,他武攸宜根本沒有資格代表大唐和契丹談判。
而發現並擊敗契丹人的功勞也明擺著和他武攸宜無關,只要李臻照實寫報告,以聖上的精明,他肯定會知道這裡面的問題,所以李臻必須要有所隱瞞才行,這就是他武攸宜有求於李臻之處。
李臻沉默片刻,他其實並不稀罕這個功勞,他是不想因這件事和武氏家族翻臉,更重要是,武則天任命武攸宜為大將軍,就是希望武氏家族在軍功方面有所建樹,如果軍功都被他李臻搶走,只會換來武則天對他的憎恨,絕不是明智之舉。
之前武則天封他為平州都督,就已經是在暗示他,讓他不要越界,讓軍功讓給武氏,所以就算武攸宜不來找他,他都要去主動找武攸宜,但似乎武攸宜並沒有意識到問題的關鍵所在,這就給了李臻討價還價的機會。
李臻沉吟一下道:「我可以把李盡忠交給武將軍,但我也希望狄相國和契丹的談判放在營州,畢竟狄相國兼任營州刺史,他有義務恢復營州的秩序和民生,武將軍覺得呢?」
李臻這個條件不過份,武攸宜心中一松,欣然笑道:「那我們就一言為定」
李臻也微微笑道:「和武將軍共事,確實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彼此彼此」
兩人對望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榆關城頭,李臻陪同狄仁傑在月光下緩緩散步,狄仁傑負手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不由有些心潮起伏,遼東戰事已經結束,他將很快返回洛陽,重新擔任相國,時隔一年多,朝廷早已物是人非,他還能否像從前一樣為國為民做點實事呢?
狄仁傑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李臻在一旁低聲問道:「伯父在擔心什麼?」
狄仁傑憂心忡忡道:「朝廷原本是七相制,但自從聖上除掉李德昭後,便不知不覺變成了五相制,武三思入閣,宗楚客其實也武氏宗族,蘇味道沒有骨氣,同樣會依附於武氏,最後只剩下我與婁師德,而且都老邁了,一旦我們退仕,必然會是新的武氏派入閣,聖上深謀遠慮,實際上是想讓武氏漸漸掌握相權,加上武攸宜率軍北伐,一旦大唐的軍政大權都被武氏控制,不出十年,大唐就要變天了。」
李臻沉吟一下道:「如果讓武三思罷相,伯父覺得可以扭轉朝廷局面嗎?」
「聖上一心讓武氏掌權,不會那麼容易讓武三思罷相,除非是武三思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使聖上迫於壓力,不得不罷免武三思,這樣的機會很難謀取。」
「或許我可以試一試」李臻微微笑道。
狄仁傑回頭看了他一眼,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賢侄所作所為,往往出人意表,不過武三思真被罷相,聖上還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武氏族人,最終還得啟用舊人,賢侄有什麼辦法嗎?」
「辦法我暫時還沒有想到,不過武三思漏洞很多,以內衛的耳目應該能查到,這件事等回京後,我立刻就著手實施。」
狄仁傑點點頭,如果武三思被罷相,他就沒有掣肘了,可以慢慢恢復朝廷的清明,他也很希望李臻能幫他完成這個心愿。
接下來的談判沒有任何意外,契丹幾乎是完全接受了唐軍所提的一切條件,釋放所有戰俘和被擄走的平民,向大唐天子上謝罪書,契丹酋長將子質於洛陽等等。
九月下旬,武則天再次下旨,封狄仁傑為相國,任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納言、右肅政台御史大夫,賜紫袍、龜帶,狄仁傑重任相國的消息令朝野振奮,這意味著一直被恐怖籠罩的朝廷將趨向穩定。
與此同時,李臻也解除了他臨時擔任的軍職,重新出任內衛將軍,將跟隨狄仁傑返回洛陽。
十月初,經歷了兩個多月的遼東之行後,李臻終於返回了洛陽。
和兩個月前相比,武則天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眉間揮散不去的憂慮也被一連串的喜事一掃而空,吐蕃方面帶來好消息,論欽陵和吐蕃贊普間互生猜疑,使得論欽陵不敢再提安西四鎮之事,表示願意發展和大唐的友好。
突厥也在王孝傑率軍威逼之下,遠離了河西,並且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派使者進京,表示願意為大唐皇帝之子,並為他的女兒向唐朝求婚,同時突厥歸還了所有被擄走的河西民眾,另外,突厥使者還暗示大唐,願意在某種情況下,和唐軍共擊契丹。
但最讓武則天高興的是遼東問題解決,契丹沒有惹出大麻煩便偃旗息鼓了,這裡因素很多,最關鍵的因素便是李盡忠被俘,關於李盡忠被俘的經過在武攸宜的報告中語焉不詳,寫得略有些含糊,似乎是和李多祚有關。
但武則天卻得知了一個消息,李臻率領的盧龍軍曾出現在遼東,但武攸宜的報告中卻絲毫沒有提及,這讓武則天不得不心生懷疑。
這時,高延福出現在書房門口,躬身施禮道:「陛下,老奴回來了」
武則天轉身問道:「李多祚怎麼說?」
「回稟陛下,李多祚沒有直說,但參軍陳子昂卻告訴老奴,是李臻派人通知了李多祚,事實上也是李臻先發現了契丹軍,他截斷契丹軍退路,俘虜了李盡忠,但最後他卻把李盡忠交給了建安王。」
武則天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還是李臻的軍隊俘虜了李盡忠,最後武攸宜居然搶走了功勞,但她沒有表態,又問道:「李臻可在內衛官衙?」
「他現在應該在」
「傳朕旨意,召李臻速來御書房見朕」
高延福匆匆趕去召李臻入宮,武則天心中卻十分不舒服,她感到一種深深的失望,她給武氏族人這麼好的機會,他們卻依然把握不住,由此可見武氏族人的無能,這樣的族人怎麼可能治理江山社稷?
武則天負手在房內來回踱步,考慮著該如何處置此事,她當然也明白李臻和狄仁傑沒有遞交戰報的緣故,他們是把這次功勞讓給了武攸宜,應該是他們領悟了自己的意圖,但武則天卻隱隱感覺有些不妥,這種讓攻只能是自欺欺人,而軍隊中卻隱瞞不過,軍隊反而會更加鄙視武氏族人的所為。
可如果否則武攸宜的戰報,武氏族人在朝野中豐不起這個顏面,這讓武則天感到十分為難。
這時,有宦官在門外稟報,「啟稟陛下,內衛李將軍已到,正等候陛下召見」
武則天微微點頭,「傳他晉見」
片刻,李臻快步走進了御書房,單膝跪下行禮,「微臣參見皇帝陛下」
武則天見他比上次黑瘦了很多,知道他去遼東很辛苦,心中也有點感動,便笑著安撫他道:「李將軍遼東之行辛苦了。」
「微臣累一點沒有什麼關係,關鍵完成陛下囑託的任務,不辱使命,微臣自己也深感快慰。」
「說得好」
武則天誇讚一句,又笑道:「一路護衛狄相國北上,沒有遇到什麼問題吧」
李臻卻沉吟一下,武則天何等老辣,立刻看出了李臻的猶豫,她的臉色也漸漸沉下來,追問道:「難道半路遭遇了什麼事件?」
「微臣不敢隱瞞陛下,我們在曲阜確實遇到了一支青州盜匪的夜襲,微臣部署在先,全殲了這支盜匪。」
青州的盜匪跑到曲阜去襲擊狄仁傑,顯然不符合常理,她立刻猜到了其中的原因,又問道:「是什麼人指使他們
李臻搖了搖頭,「他們也不知道,是有人出一千兩黃金買狄相國人頭,並委託中間人和他們洽談,微臣後來得知,和他們洽談的中間人也失蹤了,不知去向,這件事沒有任何頭緒,所以微臣也無法給陛下寫報告。」
武則天當然明白李臻不寫報告的真實用意,大家心裡都知道,敢刺殺狄仁傑的人就那麼幾個,無論查到誰頭上都會引發朝廷動盪,所以狄仁傑保持了沉默,也不讓自己為難。
武則天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又道:「也罷這件事朕記住了,另外朕還想問你,俘獲李盡忠是怎麼回事?」
李臻知道這件事瞞不過武則天,他之所以答應與武攸宜合作只是做一個姿態,遲早武則天會問到這件事,不過李臻心中也有腹案,他很清楚自己該怎麼回答。
「回稟陛下,這件事其實也有一些偶然原因,微臣擔心契丹人會攻打榆關,才派出不少士兵北上巡查,結果有一支巡哨隊發現了李進忠的軍隊,卑職擔心唐軍後軍有失,便率部前去支援,和李多祚將軍配合默契,將契丹軍隊堵在裂谷內,活捉了李盡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