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博弈(三)
怡親王允祥在當上親王之前只是個閒散阿哥,地位低得可憐,也沒什麼來錢的路子,在所有熙朝的成年阿哥中算是混得最差的之一了,這便養成了他儉樸的秉性,即便是如今貴為親王了,也不改其本性。偌大的親王府中雖談不上破舊,可離奢華卻遠著呢,唯一能稱得上比較奢侈的恐怕要屬王府的書房了,不過這也不是他的手筆,那書房內的一桌一椅全都是胤祚賞的,就連牆上的壁掛也不例外,樣樣都金碧輝煌,透著股富貴氣。
當然這些東西並不是白賞的,只因鄔思道要住在這兒,胤祚這是怕委屈了鄔思道。這不,一大早的,鄔老爺子正端著壺上好的西湖龍井,躺倒在搖椅上悠閒地閉目養神了,滿臉的愜意樣子,就連下頜的鬍鬚都跟著一顫一顫地動個不停。正當其時,書房的門突地被撞開了,怡親王允祥挾裹著一股子冷風匆匆地走入了房中,面色鐵青地坐在了書桌前的椅子上,鼻孔里還直往外冒著粗氣兒。
「唔,王爺,您這是怎麼了?」鄔思道並未坐直起來,只是嘴角一勾,算是笑了一下。
「氣死我了。唉,大阿哥他……」允祥憤怒地拍擊了一下桌子,卻沒有將話講完整。
「哦,大阿哥可是有些想法嘍,王爺不妨說來聽聽。」鄔思道身子未動,可眼中卻閃過一絲厲芒。
允祥起了身,在書房內踱了幾個來回,咬著牙道:「大阿哥上書聖上,說是要舉薦本王為攝政親王,這不是要陷本王於不義嗎?」
「哈哈哈……」鄔思道放聲大笑了起來道:「如此說來王爺一準是氣得告假在家養病嘍?」
「厄。」允祥被噎了一下,愣愣地看著鄔思道好一陣才道:「先生何以得知?」
鄔思道坐直了身子,笑著道:「這沒什麼,左右不過是疏不間親之策罷了,嘿,看樣子大阿哥也有些想法了,不過王爺倒也不必放在心上,當今是何等樣人,如何會受此等小伎倆的蠱惑,王爺還是該幹啥就幹啥去好了,過些時日,聖上那兒一準會有旨意來的。」
允祥知道鄔思道曾是胤祚身前最得用的謀士,算得上是半師半友,允祥對其從來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聽了鄔思道此話,允祥心中的怒氣漸漸消解了一些,可心中的疑惑卻並不曾消減多少,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那大阿哥與老八……」
「從目前的情況看,他們並不是一路的,只是各有各的算計罷了,唔,王爺不必去理會那麼多,一切按聖上的旨意來辦好了。」鄔思道笑著解說道。
「也罷,本王即刻派人將此事通稟聖上,一切等聖上裁決好了。」允祥想了想道。
「嗯,這事兒就交給『鴻鵠』去解決罷了。」鄔思道輕輕地提點了一句。允祥默默地點了下頭,不再開口道及此事,只是臉上的陰霾並未散盡,鄔思道瞥了一眼允祥,笑呵呵地道:「王爺,左右今日無事,要不玉露陪王爺殺兩把。」允祥下得一手好圍棋,在熙朝諸阿哥中僅次於胤祚,往日倒是常下,可自打當上親王之後,早就沒功夫去玩那等把戲了,此時一聽鄔思道的提議,手便有些癢了起來,立馬欣然領命,就在書房內擺開戰場,與鄔思道「廝殺」開來了……
遠卓三年正月二十日,接連下了一夜的雪終於停了,草原上的雪水本就融得快,日頭一出,還不得到正午時分,那天地間白茫茫一大片的景致便化成了滿地的水窪子,東一塊、西一塊地,如同禿子頭上的疤痕一般難看。如此的天氣自然不適合行軍也不適合操演,左右無事,胤祚也懶得去跟那幫子蒙古王公們打渾,除了傳旨中午賜宴之外,其餘時間都在忙著批摺子。
每日由報馬送來的摺子可是厚厚的一大疊,真兒個要是全由胤祚一人處理,光是一日送來的量就足夠胤祚忙上三天的了,好在張廷玉、李光地;兩位軍機都是政務老手,由他們倆幫襯著,倒也算是分擔了胤祚很大的一部分擔子,若不是什麼大事兒,胤祚也就是起個橡皮圖章的作用——略略掃上一眼,簽個字便算是准了奏,速度倒也快得很,眼瞅著午時不到,那疊子奏摺已然過半,胤祚的心裡頭算是暗自鬆了口氣兒,正盤算著午時如何誘使策妄阿拉布坦上鉤之事,突地見到張廷玉臉色略有些子蒼白地走了過來,手中還捧著一本黃絹蒙面的奏章。
「衡臣,出了什麼事?」胤祚一見張廷玉臉色有些不對,輕皺了下眉頭問道。
「啟稟聖上,這份摺子是監國阿哥的奏本,臣不敢妄自定奪,請聖上過目。」張廷玉小心翼翼地將手中那本奏章遞了上去,一雙手都禁不住有些輕微的顫抖。
嗯?弘曆這臭小子想搞啥名堂?竟然把老張同志都嚇成這副德性了。胤祚略有些子好奇地展開了摺子,細細一看,立馬看出其中的蹊蹺來了,咬了咬牙,想了好一陣子,拿起硃筆,在此折上毫不客氣地打上了一個大叉,扔給了張廷玉,沉著聲道:「衡臣,這份奏章明發了,朕倒想看看這臭小子有沒膽子再接著鬧!」
張廷玉頓時大吃一驚,慌忙跪下道:「聖上不可,此事事關天家顏面,若是明發了,大阿哥……」
「嘿,這個臭小子跟朕玩起心眼來了,這是疏不間親,是要逼著老十三避嫌疑呢,好大的狗膽!」胤祚恨恨地說道。
「聖上息怒,聖上息怒。「張廷玉忙磕著頭道:」聖上,你御駕在外,京師里雖是平靜可畢竟暗流洶湧,若是此折明發,恐生出事端來,望聖上三思啊。」
在一旁正忙著批改摺子的李光地見這頭張廷玉叫得急了,忙停下手中的活計,湊到近前,接過張廷玉手中的摺子一看,額頭上頓時冒出汗來,一頭跪倒在地道:「聖上三思啊,若是此折明發,京中自此多事了。」
「多事?嘿,朕不怕多事,就算朕不想多事,有些人怕也忍不住要站出來多事,既然如此,朕就給他加上一把柴好了,火燒得旺些也沒什麼不好的,朕倒是很期待事情能多一些。」胤祚冷笑著說道:「二位愛卿不必擔憂,朕早就預有部署,亂不到哪去的。再者,朕也必須給老十三撐這個腰。就這麼辦,去明發罷。」胤祚既然主張已定,又明確告知早有安排,張、李二人也就稍微放心了些,緊趕著嗑了個頭,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他媽的,弘曆這小子折騰得倒是歡快,弘揚竟然啥表現都沒有,這倒是有些奇怪了,唉,這兩個小兔崽子就不能安生一些嗎?胤祚這會兒算是有些子體會到當初康熙老爺子碰到兒子們鬧家務、私下搞小動作時的心情了,心中一片的苦澀,一時間也沒心情繼續批摺子,低著頭想得有些子入神了。
「啟稟聖上,賜宴的時辰到了,蒙古王公們都已等候多時了,請皇上訓示。」隨侍太監高年英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大帳,站在一旁,猶豫了好一陣子,終究還是出言打斷了胤祚的沉思。
「哦,這麼快?好,傳旨,為朕更衣,朕這便去。」胤祚抬了下頭,看了高年英一眼,沉吟了一下道。
下雪不冷,化雪冷,這原本就是常識,也無甚說頭,儘管厚厚的牛皮帳內燃著幾個大炭盆子,數十名蒙古王公們分成數桌早已坐定,人擠著人,這人氣兒也算是夠足的了,可坐得久了,手腳也不禁還是有些凍得麻木,只是誰也不敢起身活動一下手腳,就連談笑也都得收斂一些,畢竟誰也不知道聖駕幾時會到來,若是君前失了禮,那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兒。
「聖上駕到!」隨著高年英那尖細的太監嗓音響起,原本在各自座位上坐好的蒙古王公們慌忙起了身,各自跪倒在地上,高聲道:「臣等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朕來得遲了些,讓眾愛卿久等了。」胤祚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這幫子蒙古王公們起了身,接著對跟在身後的李光地吩咐道:「晉卿,這裡由衡臣陪著朕便可,你去另外幾個帳篷轉轉,別讓世子們受了委屈。」李光地躬身應諾,自領著一幫子軍中將領出了帳篷,分派陪客去了。
草原漢子都是好酒之人,在這等苦寒之地若是不能喝上兩口,那寒氣都能要了人的命,這乾子蒙古王公也都是酒量極豪之人,雖在帝駕前不敢放開了喝,可聽著笑話兒就著酒,漸漸地也就喝開了,滿帳篷都是豪言之聲,馬屁更是不絕於耳,簡直拍得胤祚有些子受不了了,不過也不好拂了眾人之意,好歹也喝得個面色紅潤。正當其樂融融之際,策妄阿拉布坦突地起了身,跪倒在胤祚的腳邊,失聲痛哭起來,那眼淚流得滿臉都是,哽咽地說道:「聖上,臣有罪,臣後悔當初不該肆意挑起戰端,臣有罪啊,聖上不計前嫌,幫著臣保衛家園,臣心中感動萬分,臣想起前事,更覺心中有愧,臣懇請聖上處置臣,否則臣心中始終是不安的……」
靠!沒想到這貨也這麼有表演天賦,厲害啊,奶奶的,政治動物都他媽的是表演天才!胤祚心中暗笑,可臉上卻做出一副寬宏大度的樣子道:「愛卿請起,朕從來就沒怪過愛卿,此一時彼一時嘛,再怎麼說准格爾部都是我大清的一員了,抵禦外誨之責,朕自當一肩挑了。」
「謝皇上隆恩,臣感激涕零,臣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臣自請為先鋒以報布倫托海之血仇,望聖上恩准。」策妄阿拉布坦磕頭如搗蒜一般地說道。
嘿,開始了吧,他奶奶的,接下來該是向老子開口要槍、要炮的戲碼了罷,奶奶的,咱早等著你了!胤祚心思動得飛快,可臉上卻是一副很是滿意的樣子道:「愛卿能有此心就好,朕很是滿意愛卿的忠心,不過愛卿所部剛遭大敗,人員損傷慘重,朕不忍心讓愛卿再次受損,不如這樣好了,愛卿所部就跟隨朕的中軍一道行動好了,彼此間也能有個照應不是嗎?」
胤祚這話聽起來可是動聽得很,一副全心全意為準格爾考慮的樣子,其他蒙古王公都忍不住開始稱頌聖恩深厚了起來,可策妄阿拉布坦卻有苦說不出——跟胤祚的中軍一起行動,除了當炮灰之外的另一個下場就是被輕鬆繳了械,成了一群待宰的羔羊。策妄阿拉布坦不愧是老江湖,眼瞅著形勢不妙趕忙回道:「臣多謝皇上洪恩,只是臣部都是游騎,若是跟隨大軍一道行動便失去了游騎的機動性,臣不敢欺瞞聖上。」
哦,這回倒是想起騎兵的機動性來了,嘿,當初打老毛子的時候咋就忘記了呢?胤祚哈哈一笑道:「不妨事,到了該分兵的時候,朕自然會讓愛卿大顯身手的,就這麼定了罷。」
「這個……」策妄阿拉布但發現形勢不妙,可又沒法子出言拒絕胤祚的「好意」只好咬著牙道:「臣多謝聖上厚愛了,只是,臣還有一事想請聖上恩准,臣部都是弓刀,只有些鳥銃,若是遇到了老毛子一準又是吃大虧,臣敗了不要緊,就怕誤了聖上的大事,臣想聖上能否給臣部配上些槍械?」
策妄阿拉布坦此言一出,滿帳篷的蒙古王公的眼都直了,個個死盯著胤祚,就想知道胤祚究竟是怎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