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您要去施瓦利?這個時候?!」
蕾妮張大了嘴巴,連手中傾倒入杯中的咖啡什麼時候已經沒過了杯口都沒意識到,而等她反應過來之後也只是連忙將手中的咖啡壺給放下,驚慌失措地走向了客廳。
而此刻的客廳之中,一位身形枯瘦、佝僂著腰拄著拐杖的耄耋老太太已經顫顫巍巍地收拾好了行裝,聽到了廚房蕾妮那驚訝萬分的聲音,她只點了點頭,又抬了抬自己鼻樑上架著的老花鏡,頗有中氣地說道,
「沒錯,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你看,衣服、鈔票都兌好了,就等著出發了。」
「啊?等一下,瑪莎你什麼時候收拾的這麼多?」
蕾妮走入客廳,看到已經耄耋之年的瑪莎太太面前擺好的行李箱,那幾大件行李箱鼓鼓囊囊的,裡面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尤其蕾妮是知道瑪莎性格的,她可是去一趟納黎郊外都恨不得將房子給託運帶走的,這要是去施瓦利可不得把房子給搬空才足矣
果不其然,瑪莎的表情很快就流露出了意猶未盡來,她頗為可惜地看著壁爐旁邊擺放的茶具,說道,
「從今早起來我就開始收拾了,而且這才哪到哪,我那些寶貝茶具都沒辦法塞進去了」
「就算這樣,突然要去施瓦利」
蕾妮的臉上露出了一點難色,並非是檔期衝突或是手段上困難,最重要的原因其實只有一點,那就是瑪莎女士的身體已經越來越差了,就連走出街區都十分困難,更別提去到施瓦利了。
先前別看與混亂作戰的時候各種特效滿天飛,但實際上那些力量全部都是以高價位為前提的,任何一種超高規格的力量直接作用到零階位人類的身上都是一場災難,更何況身體羸弱的瑪莎呢?
如今的瑪莎已經過了九十歲高齡了,自費舍爾與蕾妮回來之後費舍爾暗地裡採用了龍廷、北境的補藥為瑪莎滋補,但瑪莎就連對一般的藥物都十分抗拒,更何況是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外來藥物,需要費舍爾好說歹說才肯服下,還有不少是費舍爾趁著老太太睡著的時候偷偷注射的。
而隨著瑪莎的年齡不斷增高,就連這些非人的補藥也開始效用微乎其微了。
到如今,費舍爾已經開始考慮補藥之外,與生命補完手冊有關的方法
這不,這幾天費舍爾沒著家就是在郊外的實驗室嘗試方法,前幾日他才同蕾妮說,他要為瑪莎太太安排一場手術,等這幾天她睡著之後就悄悄為她做。
結果今天早上,瑪莎太太一言不發地就給蕾妮整了一個大的。
瑪莎太太突然高調宣布,她要出發去距離納黎首都好幾千里外的施瓦利,讓蕾妮一時接不上話來,
「不管再怎麼說,也等費舍爾回來之後再做決定吧?瑪莎,我這就讓他回來。」
「嗯,你告訴他吧。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出發的,你看,我已經買好票了。」
瑪莎女士說著說著又從懷中取出了一張列車票,蕾妮張大了嘴看向票根,發現就是明天早晨的票。
「票又是什麼時候買的啊所以」
「哼哼,這可是女人的秘密。」
「你一定是偷聽我和費舍爾說話了。」
聽到瑪莎女士有模有樣地將蕾妮晚上和費舍爾調情的話複述出來,讓蕾妮的臉色不禁一紅。
她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連忙走到廚房用樞機去通知費舍爾回來,順帶在那接了一杯熱水回來,希望讓瑪莎喝杯水冷靜一下。
然而直到費舍爾匆匆趕回來,坐在客廳內的瑪莎都不動如山,完全沒有改變意思的想法。
「瑪莎!」
房門被推開,從郊外飛回來的費舍爾連忙看向屋內,首先看到的便是抱著手站在客廳邊緣的蕾妮,她抿著咖啡,面露苦色,對著費舍爾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那意思很明顯,讓費舍爾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說一切結束之後有什麼事情依舊是讓他十分煩惱的,便要數三件事了。
第一件事是淑女之間的關係,這不用多說,簡直是走鋼絲,隨時在修羅場邊緣徘徊。
第二件事是伊麗莎白。
第三件事,就是怎麼都不肯配合治療的瑪莎了。
費舍爾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抖落了肩頭落下的雪花,生怕屋外的涼風漏了進來便趕緊將房門關上,隨後這才走到了客廳內,看向了那坐在沙發上還在清點行李的老太太,不由得問道,
「這又是鬧哪出啊,瑪莎」
「蕾妮沒和你說嗎,我要去施瓦利。」
「她是和我說了,但是現在可是冬天,而且你的身體很不好這樣,等這個月過去,馬上就要初春了,等氣溫回暖一點我就和蕾妮帶你去,好不好?這幾天要進行手術,我和你說過的,哪怕當時你就沒答應」
「你不知道,施瓦利的春天來得比納黎早。這個時候那裡的草地都開始冒綠了,正是溫度最合適的時候。」
費舍爾沒接話,只是眸光不由得看向如今身形枯槁的老太太,這讓他對正在準備的手術愈發急切。
瑪莎女士是自他失去特蕾莎修女後遇到的第三位重要無比的長輩,第二位便是他的恩師。在他大學畢業以後便一直與瑪莎一同居住,甚至於到如今一切結束,他與蕾妮也並未搬去其他地方,只因為這裡瑪莎還住在這裡,這裡曾是她逝去的孩子居住的地方。
費舍爾是真的不想失去瑪莎太太,對身後的蕾妮也同樣如此。
如果說這世上除了費舍爾之外還有什麼是她熟識而在意的人的話,那便只有瑪莎太太這個從前經常催婚的長輩了。
戴著老花鏡的瑪莎太太看著眼前欲言又止的費舍爾,她也長出了一口氣,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和費舍爾這樣拉扯了。
照顧年老的老人總是這樣的,你不僅要和糾纏他們身體的病魔爭鬥,還要與他們本身的脾氣打得你來我往。
俗語說:病床前無孝子,其實也是換一個角度來訴說照顧年老的病人到底有多麼難。
但這次,瑪莎卻一反常態地果斷,她呵呵一笑,對費舍爾說道,
「費舍爾,我答應你做手術。」
原本已經做好辯論準備的費舍爾和身後的蕾妮同時一愣,旋即又同時眼前一亮,
「什麼?真的?」
「沒錯」瑪莎點了點頭,但還沒等費舍爾高興,她又忽而和藹地豎起了三根手指,說道,「但是,在那之前我還有三件事要做。你看」
說著說著,瑪莎又從懷中抽出了三個信封,上面分別用數字寫了一二三。她將寫有數字一的信封給拆開,便從中露出了一張寫了文字的明信片,費舍爾抬眸看去,那上面正寫著,
「去一次施瓦利與納黎的邊境。」
費舍爾那才明媚起來的臉色又瞬間一垮,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剛要拒絕,身後的蕾妮便又輕輕點了點費舍爾的肩膀。
回頭看去,蕾妮悄咪咪地湊過來對費舍爾說道,
「費舍爾,機會難得先前瑪莎一直抗拒治療,我們又不好強硬。你也能看得出來,這次瑪莎也沒有撒謊,以我們的能力,拖到幫她完成三件事情應該不是難事。」
費舍爾思考了片刻,這才不得不回頭看向瑪莎,嘆道,
「好吧,瑪莎,你把三件事告訴我們,你可千萬別自己去了,我和蕾妮會幫你的,好嗎?」
「嘿,我就知道,你們這麼神通廣大,連那種難吃得要死的藥都能瞬間弄來,我的這點小事有你們幫忙也是輕而易舉不過,要等做完了前一件事我才能拆開下一件事。」
「你該不會,第二件第三件事裡就寫著永遠不吃藥或者永遠不回來了這種話吧?」
「當然不會,我是那種言而無信的老人嗎?」
「」
費舍爾沉默了片刻,旋即回頭看向了蕾妮,和她對視了一眼過後,說道,
「出發。」
費舍爾拎起了旁邊那些瑪莎收拾的行李,也不管有沒有用了,反正全部都拿上。照顧了瑪莎這麼久費舍爾也逐漸意識到了,反正儘可能順他的意,其他全部都是狗屁。
至於蕾妮,則要去帶瑪莎換一套更暖和一點的服飾。
沒過多久就準備完成了,待得蕾妮準備好了輪椅,推著坐在上面小聲嘀咕什麼「我還能走路」的瑪莎走下樓來的時候,房間內已經多出了一團深綠色的史萊姆。
這是費舍爾叫來的「外援」。
「您好,瑪莎太太,我是費舍爾先生請來的送你們去施瓦利邊境的施瓦利,您叫我巴赫就好了。」
「史什麼姆?」
「史萊姆,太太。」
「什麼萊姆?」
「史萊姆,太太。」
「史萊什麼?」
「對,沒錯,就是史萊什麼。還有其他問題嗎,如果沒有的話我們現在就出發了。」
費舍爾和蕾妮全部都捂臉輕笑起來,實在是讓別人體會到了這幾年他們體會的一切。
但好在,這位駐納黎辦事處的史萊姆並不是什麼固執的傢伙,區區種族名,叫錯了也就叫錯了。
「請費舍爾先生攙扶好太太,我們馬上出發請問目的地是?」
「施瓦利邊境,拉赫穆草原。」
瑪莎微微一笑,精確無誤地說出了目的地。
巴赫點了點頭,旋即拿出了藏在他身後的界限風笛,將之放在了嘴邊,猛地吹奏了起來,
「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巴赫!!」
隨著史萊姆的價值金光猛然衝出,將房屋內的費舍爾、蕾妮和瑪莎太太悉數包裹了起來。
好像穿過了無數道虛幻的空間,蕾妮和費舍爾前後將瑪莎給扶穩坐好,但她卻笑呵呵地、反而十分刺激地呼喊起來,結果喊了一聲就咳嗽了起來。
還沒等費舍爾關切地看去,鼻尖處便湧上了一陣青草的芳香。
卻見眼前,隨著史萊姆的金光一點點散開,一道寬闊無垠的草場便出現在了費舍爾與蕾妮的面前。
春風和煦,一道微風吹拂過那才剛剛長出、還不過鞋面的草地,映照出了盎然生機。
「哈,我就說,這個時間施瓦利已經開春了。」
坐在輪椅上的瑪莎太太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費舍爾和蕾妮如此說道。
費舍爾點了點頭,但看著瑪莎太太還是追問道,
「第一件事情已經完成了,第二件呢?」
瑪莎太太也不磨嘰,似乎是在證明她先前諾言的真誠,她輕輕一抽,第二張信封便被取出,遞給了費舍爾和蕾妮。
費舍爾和蕾妮打開一看,裡面赫然寫著,
「在施瓦利邊境放一次盛大的煙火。」
「煙火?」
「沒錯。」
瑪莎太太微笑著點頭,隨後又看向了身邊的史萊姆巴赫,對他笑著說道,
「能勞煩你,史萊什麼」
巴赫也不敢應聲,只是連忙走向了費舍爾,對他說道,
「費舍爾先生,就讓我去取回來吧,我很快回來。」
「嗯,麻煩了。」
費舍爾原本是想說一句「快去快回」的催促話語的,但興許是此處已經開春回暖的氣息濃郁,讓他也止不住地放緩了語氣,只是如此叮囑了一句麻煩。
隨著巴赫應聲而去,瑪莎太太拍了拍手,對費舍爾和蕾妮說道,
「好了,在那之前應該不介意我在這麼美麗的地方轉一轉吧?」
「我來扶你,瑪莎。」
「不用,難道你看不出來我現在的精神很不錯嗎而且,你這輪椅都是那什麼樞機的,根本不需要我推就能自己走我真是老了,看到這些東西就覺得和我這種古董不應該同時存在。」
瑪莎搖了搖頭,旋即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鏡,在旁邊樞機輪椅的按鈕上摁了一個鍵,那輪椅便緩慢地向前行走,帶著瑪莎走向眼前的綠茵,
「好了,孩子們,把行李打開,待會還能享用茶點呢。」
費舍爾將行李放下,蕾妮將那行李打開,裡面裝著一大堆東西,好幾盒甜點、茶包、水壺、餐巾
郊遊的一切都在裡面備好了。
蕾妮張了張嘴,忍不住吐槽道,
「這一早上到底是怎麼準備好的啊」
「哈哈,你竟然真的覺得我是一早上準備好的嗎?你呀,和費舍爾兩個人一直看著我,一點風吹草動都一驚一乍的,怎麼可能一早上就準備好。我已經準備了一個月了,每天早上拿一點,再把行李箱放在床下面,積少成多嘛。」
「哈?」
瑪莎的輪椅又載著她走了回來,她看著眼前說不出話的蕾妮和費舍爾,輕聲說道,
「好了,快把他們擺出來吧,我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享用那些美味的東西了。」
「瑪莎」
「今天我就吃一點,安心吧。」
聞言的費舍爾和蕾妮這才將行李內滿滿當當的東西給拿出來一一精緻地擺好,別說,還真有那種樣子,當一切擺出來的時候連蕾妮都忍不住讚嘆。
初春的草地上微風拂過,正好的陽光帶來暖意,無人寬闊的草原上,一張大到容納三四人平躺的毯子上各類精緻的甜點美食。
只是想到都讓人愜意,就像是午後的午睡那樣讓人放鬆。
「這也太豐盛了而且,好復古,別說近十年了,近幾十年的納黎都應該沒有人這麼做了吧?」
蕾妮夾起了一塊糕點細細打量起來,如此稱讚道。
「我們年輕的時候經常郊遊,因為那時城外的森林和草地還沒被開墾,河裡也沒有各種工廠排出的垃圾和臭味。我們趁著春色和家人來享受這種生活,說是享受自然、享受家庭,實際上就是沒什麼事做。就是這樣,看著孩子漫山遍野的狂奔呼喊,我們聊著天,吃著甜點,再一同躺在毯子上休憩」
瑪莎眯了眯眼睛,嘴角鉤勒的弧度也勾起了時光荏苒的弧度,
「當時不覺得,現在一回想起來嘖嘖,真是千金難換吶。」
蕾妮看著手中的甜點,她掰下了一小塊,來到了瑪莎的身邊,讓她再嘗一嘗味道。
她細細咀嚼了一下,笑著說道,
「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樣啦」
費舍爾安慰道:「都過去這麼久了,買的甜點也不是一家的,味道肯定有所變化。」
但瑪莎只是搖頭,說道,
「哪有這麼複雜,這甜點簡單,再怎麼做也是一個味。只是我變老啦,舌頭都已經老到嘗不出它本來的味道了,只能靠著如今還能嘗到的味道拋磚引玉,回想記憶里的滋味」
費舍爾聞言也輕輕掰了一塊放入口中,細細咀嚼下,那甜味恰到好處,好吃極了。
瑪莎總是買東西的好手,城裡哪家的東西品質最好最實惠她都知道,就連買的甜點都遵循這樣的原則。
他又取了一塊,遞給了蕾妮品嘗,她嘗後點了點頭,說道,
「好吃的。」
「好吃,好吃就對咯,吃了以後能生大胖小子。我年輕的時候吃其他的都沒中,獨獨吃了這個,吃一次懷一次,我怕痛嫌麻煩就不吃這個了,所以正正好好,有兩個大胖小子。」
蕾妮的臉色又紅了,她捂著自己的臉,也不敢將自己的本體什麼模樣告訴瑪莎。
全是化身和費舍爾做的,讓小小費舍爾直呼「指揮部,我找不到目標啊啊啊啊!!!」
而本體要是能有大胖小子
那可就真是「大胖小子」了
蕾妮不敢想。
費舍爾忍俊不禁,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想到了費舍爾的這一層面,讓蕾妮更加羞惱,一拳頭砸在他的肩膀上,隨後一股腦地把毯子上的那甜點都塞給他,
「你吃,你多吃一點,你來生。」
「?」
費舍爾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指了指自己,仿佛無聲在說,
「我?」
那模樣讓蕾妮大概知道自己猜錯了,興許他並不是在想那個,但她又嬌羞得一時沒能拉下臉來道歉,便哼了一聲,又從他的懷中取回了一塊,仿佛這樣便是道歉了。
女人的讓步總是藏在男人看不懂的地方,你甚至摸不著頭腦,意識不到她已經說了抱歉嗯,在心底說的。
「哈哈,這樣才像是一家人。」
瑪莎卻似乎讀懂了蕾妮這本書,她呵呵一笑,看著四周風景如畫寧靜萬分的草原,忍不住感嘆道,
「真美啊,這裡」
費舍爾拿起了一塊懷中的甜點,抬眸看向眼前眼神複雜的瑪莎,他猶豫片刻,還是說道,
「瑪莎太太,如果我沒猜錯,這裡就是」
「嗯」瑪莎太太的眼神晦暗了幾分,她點頭道,「這裡就是曾經施瓦利和納黎交戰的地方,也是我兩個兒子喪生的地方。大兒子直接埋在了這裡,小兒子孝順些,還知道回來見我一面」
蕾妮知曉瑪莎過去的事情,在她剛剛住進來的時候費舍爾就同她說過。
她或許早就該想到的,瑪莎不遠千里來此地,怎麼可能沒有特殊的目的。
興許,她就是為了來此見她的大兒子一面的不過說來奇怪,住在瑪莎家裡這麼多年,也沒見瑪莎去墓園看望過誰,她的小兒子不是送回去了嗎?
似乎是看出了蕾妮的疑惑,瑪莎釋然一笑,對她道,
「這裡我不是第一次來了,蕾妮上一次來的時候,我把小兒子的骨灰帶來這裡撒了他和他哥哥從小形影不離,就連部隊也是在同一個。被炸斷了腿回來咽氣之前,他一直哭著對我說,『媽媽,哥哥還在戰場上,我找不到他了,我還要回去找他』
「是啊,他們感情這麼好,哪怕回來見了我也最終還是要到他哥哥的。納黎的軍隊找不到他哥哥的屍骨,說是可能被炸彈炸得粉碎了,一個連隊除了他弟弟之外全部陣亡了,哪裡還有人認識他。所以我就依了弟弟的願了,把他留在了這裡,希望他能在地下找到他哥哥,也只有他才能找到了」
蕾妮的手指顫動,似乎是想勸瑪莎別再說了,生怕她因為這痛苦的回憶使得她的情緒波動。
幸好,在她開口勸阻之前,身後,一道史萊姆的金光便籠罩而下,讓瑪莎的話語沒能繼續下去。
是帶著煙花的巴赫回來了。
「我回來了,瑪莎太太。」
「太好了,感謝你,史」
在瑪莎開口之前,巴赫便連忙舉起了手中巨大無比的煙火,如此說道。
「不用謝,太太,需要我為你們點燃嗎?」
「那真是太好了,謝謝。」
巴赫看了一眼費舍爾,在費舍爾的點頭之後,他抱著那巨大無比的煙火一蹦一跳地走向遠方。
那煙火十分巨大,史萊姆準備的定然是最好的,所以需要一定的距離來確保煙火的最佳觀賞。
看著那史萊姆逐漸遠去,費舍爾的表情卻逐漸嚴肅了起來,他看著眼前的瑪莎,深吸了一口氣連忙蹲下,對她說道,
「瑪莎,現在能告訴我第三件事是什麼了吧?」
「別急,這不是還沒點燃嗎?」
「瑪莎!」
費舍爾倏忽伸出了手,輕輕拽住了瑪莎潛藏在那厚重衣物下的手,順著費舍爾的手掌,那枯瘦的手臂上源源不斷地傳來抖動
「你不要硬撐了你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了。」
「被你看出來了啊,費舍爾。」
是的,剛才在瑪莎情緒流露講述她逝去的兩個孩子的時候,費舍爾就注意到了她因為情緒流轉而暴露的隱藏。
她來到此處之後的重振精神完全是偽裝,實際上她的身體本就到了極限,所以費舍爾此刻才如此焦急,想要直接帶她回去進行手術。
「和我回去吧,瑪莎,就現在。」
但瑪莎只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對著費舍爾說道,
「我還要完成這三件事才行。」
「瑪莎!」
蕾妮也在一旁輕輕拽住了她的輪椅,她搖了搖頭說道,
「瑪莎女士,你看看我你知道我們都無法失去你,就算我們求你,現在回去。費舍爾已經做好了手術的準備了,只要回去他就能幫你,等你恢復了我們再過來也好啊,我們健健康康地再過來郊遊,這難道不行嗎?」
但看著眼前的費舍爾和蕾妮,瑪莎只是苦笑,她反而問道,
「費舍爾,蕾妮,難道你們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偷給我吃的藥實際上並不是尋常的東西吧?甚至於連你們,也都並非常人。就剛剛那團能千里內來去自如的綠色東西,他對你們都如此尊敬但哪怕神通如你們,卻依舊沒有發現我每日偷偷積攢的這些東西,這是為什麼?」
瑪莎仿佛自言自語一樣,接上了自己的問題,
「因為呀,你們害怕失去我,你們對失去的畏懼已經重於了你們本應關注的事情了,仔細想想,沒日沒夜地照顧我這個將死之人難道就是你們嚮往的新婚生活嗎?」
「瑪莎,這不一樣,你明明知道我們都是心甘情願」
「是啊,正是因為你們心甘情願,才讓我最終下定了這個決心。先前我吃下那些補藥也全然是為了你們,我也想著,不想讓你們傷心,不想讓你們失望,所以一直在咬牙支撐直到那天,你和蕾妮同我說,要做那能讓我恢復健康的手術」
「這有什麼不好的嗎?」
瑪莎沒有開口,只是就在此刻,他們的身後,一道光束猛地沖天而起,發出了一聲轟鳴。
「轟隆!」
是煙火被點燃了。
瑪莎的眼前微微一亮,她沒有回應費舍爾的問題,反而抬起頭來,仿佛全神貫注地看向了那天空上的煙花。
「轟!」
又是一發璀璨的煙火爆開,將半片天空完全占據。
費舍爾和蕾妮依舊看著瑪莎,然而瑪莎只是看著天空,她混濁的眸子中,那煙火盪開了漣漪,卷開了記憶的紗簾。
她指著天空,忽而說道,
「我的兩個兒子都很喜歡煙花,在納黎夜晚的時候,他們會偷偷跑到郊外去放煙花。那時的納黎沒有路燈,我擔心他們找不到路回家,他們卻說,『煙花這麼明亮,照在眼睛裡,回家的路一清二楚』。以前我就想來這裡給他們放煙花了,但這裡是敏感地界,火藥壓根帶不過來,一直都沒機會給他們放」
聞言的費舍爾和蕾妮也不禁微微動容,他們不約而同地回頭看向身後,看著天空上那璀璨無比、絢爛非常的煙火。
「砰!」
一發一發,一簇一簇的火光在天空中炸開,迸發出最耀眼的光彩,又化作了煙塵,一點點消弭在了半空。
恰是此時,身後,瑪莎那冰冰涼涼的手忽而顫顫巍巍地搭上了費舍爾和蕾妮的肩膀。
他們微微一愣,剛要回過頭去看瑪莎,瑪莎卻輕聲開了口,制止了他們的動作,
「費舍爾,蕾妮,我是人吶,只要是人就總有消亡的那一天。我能通過手術延緩我的死亡,但那死亡也總有一天會再度降臨。哪怕你將死神本身殺死,將祂的規則篡改也無濟於事,因為祂的消亡也證明,萬事萬物都有消滅的那一天,而你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延緩這一天的到來
「就如同想要留存那轉瞬即逝的煙火,於是便不惜代價地將想要抓住,殊不知抓住的並不是那絢爛,而是苟延殘喘的火塵。」
「砰!!」
又是一發煙火在半空中緊隨著前者消逝的粉塵爆開,伸展開了它美麗的花瓣,在那耀眼無比的美景前,瑪莎的手一點點無力地縮回,
「我將你們看做是我的另外兩個孩子,一對本應幸福無比的新婚夫妻,你們應該享受和開闢屬於你們的生活,而不是執拗於我。」
看著天空爆開的火花,費舍爾忍不住濕了眼眶,他只是忍不住問道,
「那你呢,瑪莎?」
「我?我就像你們之前爆開的那簇煙火那樣,我教育了兩個英雄,體會過童年、青春、家庭和親情的溫暖,現在又見證了你們,這難道還不足夠嗎?」
「我們只是需要能在你的身邊待得更久而已,瑪莎。」
「久,那要久到什麼時候啊一切的美好都有消亡的時候,哪怕是延長到了未來,也終究是會有這一天」
瑪莎的聲音一點點低垂,如那璀璨的煙火一點點熄滅,
「我的美好已經升空過、燃燒過、綻放過了不要讓我的熄滅成為你們美好升空途中的障礙,可沒有哪一團煙花會被前輩的粉塵所阻擋而無法綻放的」
「砰!砰!砰!」
那火光猛地竄開天穹,直到最後一刻,一發接連一發,響徹半空又逐漸寂靜下來
是啊,哪怕是最燦爛的煙火,也終究是會有停下的那一刻的。
你當然可以再去買另外一團,點燃釋放它,然後等這一團熄滅再去購買下一團
但難道這個世界的煙火就不會有一天被點完嗎?
難道你的餘生就要被無休無止的煙火所占據嗎?
沒有人會為了那美好一直點燃煙火,也沒有人試圖將全世界的煙火都點燃,我們都只會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它迸發出最美好的光彩,看著它逐漸闌珊,看著它一點點消失,將之存留在心中,然後等待
等待下一次偶遇,等待下一次它的綻放。
費舍爾和蕾妮將那最後一發升空的煙火收入了目中,回過頭來,卻只看到了低垂著頭,全然沒了生息的瑪莎。
她只是保持著微笑,保持著幸福和滿足的模樣,看到了她希望她兩個葬身於此的兒子希望看到的煙火
她只是保持著一個想要遞出什麼的動作,只是在中途就沒了力氣,所以那握著信封的手就那樣軟在了她的大腿上。
那是,寫著她希望完成的最後一件事的信封。
蕾妮已然泣不成聲,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無法接受一個在意的靈魂在眼前消失殆盡
而費舍爾則是輕輕伸手,將瑪莎女士原本準備遞出的信封給取了回來,他將之打開,裡面同樣是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上,用娟秀的納黎文寫著,
「希望費舍爾與蕾妮幸福地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