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早,這才不過酉時一刻而已,夜幕已是籠罩著大地,雪雖是沒再下,可風卻是愈發大了起來,狂號的北風席捲著四野,發出一陣響似一陣的鬼哭狼嚎之聲,當真是磣人得緊,然則年羹堯卻絲毫不為所動,哪怕趴伏著的姿勢都已是保持了近一個時辰了,也沒見其從攤開在文案上的地圖挪開一下視線,緊皺著的眉心已是擠成了個大大的「川」字,內里滿滿皆是憂慮之意味。+.
難,實在是太難了些,這等天寒地凍之際行軍本就是難事一樁,更別說還得護送大批糧秣輜重了的,倘若無法完全掌控部隊,稍有點騷亂發生,所有的糧秣輜重都有被徹底毀去之可能,而要想做到這一點,顯然離不開岳鍾琪這個副手的全力配合,畢竟其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川人,在軍中的影響力非同一般,對此,年羹堯自是有著清醒的認識。
實際上,這幾年來,年羹堯之所以全力提攜岳鍾琪,為的便是要依重其在川人中的影響力,而對於能否說服岳鍾琪隨自己一道舉事麼,年羹堯雖有一定的把握,卻也不敢完全肯定,概因為了保密之緣故,自出川到現在,年羹堯都不曾向岳鍾琪透露過半點機密之大事,自然也就難以探知岳鍾琪的實際態度究竟如何,當然了,年羹堯自忖有大恩於岳鍾琪,卻也不是很擔心岳鍾琪會不跟自己走的,只不過在沒得到岳鍾琪的親口保證之前,年羹堯也實是難以真正地放心下來。
「稟大將軍,岳將軍來了。」
就在年羹堯反覆推演行軍進程與兵力調配部署之際,卻見帳口處的門帘一動,一陣冷風乍起中,年嘉嚴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幾個大步便已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已是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叫他進來罷。」
年羹堯都已是等了岳鍾琪一個下午了,聽得此際其才前來報到,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爽得很,不過麼,倒是沒發作出來,而是一揚眉,不動聲色地便吩咐道。
「喳!」
聽得年羹堯有令,年嘉嚴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應了一聲,就此退出了大帳,不多會,便見一身酒氣的岳鍾琪已是大步從外頭行了進來。
「末將見過大將軍。」
岳鍾琪似乎喝得有些多了,腳步略顯虛浮不說,口齒也明顯透著股含糊之音,不過麼,禮數倒是還行得尚算周全。
「東美不必多禮,且坐罷。」
一聞到岳鍾琪身上的酒氣味兒如此之重,年羹堯的眉頭當即便是一皺,顯然是極為的不悅,只是考慮到接下來還須得徵求岳鍾琪的支持,也就沒多計較,僅僅只是聲線黯啞地吩咐了一句道。
「謝大將軍賜座,末將今兒個卻不過林道台的厚意,遷延久了些,以致遲歸,未能及早前來恭聽大將軍訓示,實是慚愧,還請大將軍海涵則個。」
彼此共事多年,岳鍾琪對年羹堯的性子自是熟稔得很,儘管年羹堯聲線尚算平和,可岳鍾琪卻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年羹堯的不滿之意,自不敢輕忽了去,卜一落座,便已是緊趕著致歉了一番。
「罷了,既是林道台好意相邀,東美去赴宴也是該當之事,只是我等如今領軍在外,卻是須臾輕忽不得的,下不為例罷。」
年羹堯御下極嚴,動輒便是軍法從事,然則此際卻是分外的好說話,輕描淡寫地便將岳鍾琪酗酒與遲歸一事揭了過去。
「謝大將軍寬仁,末將感激在心。」
儘管明知道年羹堯如此大度的背後之用心所在,可岳鍾琪卻還是適時地作出了一副感激萬千狀地謝了恩。
「不說這個麼,東美啊,我大軍離川已有月余了,是時候該動上一動了,不知東美以為如何啊。」
年羹堯一擺手,一派隨意狀地便試探了一句道。
「這……,不知大將軍指的是……」
岳鍾琪乃是軍伍世家出身,儘管真正從軍的時間其實並不算長,可於軍略上卻是不折不扣的老手,早在離川之前,他便已猜出了年羹堯的算計之所在,只不過當時因著感念年羹堯多年提攜與救命之恩,始終不去說破罷了,而今這一聽年羹堯如此問法,便已知年羹堯這是已下了最後的決心了,心中當即便打了個突,好在城府足夠深,倒也沒露出甚破綻來,也就只是作出一臉迷糊狀地回了半截子的話。
「吾意已決,打算進軍西安,不知東美可願隨本督一心而為否?」
年羹堯陰冷地死盯著岳鍾琪,幾乎是一字一頓地挑明了話題,言語間滿是不容置疑之意味。
「進軍西安,這,這怕是有違體制罷?大將軍,您這是打算……」
雖說心中早已有數,可岳鍾琪還是做出了副驚詫莫名狀地霍然而起,瞠目結舌地望著年羹堯,結結巴巴地便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不瞞東美,本督早在月前便已接到先皇密詔,言稱三爺要造反,著本督與十四爺起大軍回援京師,正因為此,本督方才會集結兵馬屯於漢中,可惜未等到十四爺有所舉措,消息便已走漏,可恨弘晴小兒居然策動豐臺大營新軍暴亂,當場斬殺成文運與隆科多這兩位先帝特簡之大員,以暴力之舉,行篡位之實,逼死先帝不說,還擅自囚禁了諸多王爺,實乃國之大奸也,今,又率軍趕來捉拿十四爺與本督,實是欺人太甚,本督豈能與之干休,今,有先帝遺詔在此,東美可願隨本督平此亂賊否?」
年羹堯一邊義憤填膺地述說著所謂的事實,一邊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詔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滿腔正義狀地喝問了起來。
「這,這……」
若非早已從弘晴處得知了真相,岳鍾琪指不定還真就會被年羹堯這等表演所唬住,而今麼,自然是不會上年羹堯的當的,不過麼,在尚未得到動手之信息前,岳鍾琪倒是不吝配合著年羹堯好生演上一場的,這不,只見岳鍾琪滿臉惶恐之色地望向了年羹堯手中捧著的聖旨,訝異無比地結巴著,就宛若真被震懾得不輕一般無二。
「東美不必擔心,十四爺大軍已動,我部只需將糧秣輜重趕運至鳳翔府(今之寶雞市),便可算是大功告成,到時自有十四爺大軍會去收拾逆賊弘晴,此事若成,我部諸將皆有重賞,你東美也可立成封疆大吏,封妻蔭子不過等閒事也,此等功勞可謂是唾手可得,天賜不取者,不祥也!」
為了能鼓動岳鍾琪同意起兵,年羹堯可謂是鼓起了三寸不爛之舌,假話都說得跟真的似的,若是換了個人來,指不定真就會被年羹堯給鼓動得熱血沸騰不已了的,可惜岳鍾琪早已明了了真相是怎麼回事,又怎可能被年羹堯糊弄了去,不過麼,卻也沒出言打斷年羹堯的煽情表演,而是眉頭微皺地聽著,臉色時紅時白地變幻個不停,就宛若心裡頭真就在掙扎激烈一般。
「真的麼?本王卻是不信!」
年羹堯話音方才一落,也沒見岳鍾琪有所表示,卻聽帳篷口處突然響起了聲滿是譏誚意味的話語,旋即便見厚實的帘子一動間,一身戈什哈服飾的弘晴已是施施然地從帳外行了進來。
「你……,弘晴,該死,你怎敢擅闖本督之軍營,就不怕本督將你碎屍萬段麼?」
聽得有人敢跟自個兒唱反調,年羹堯當即便怒了,瞪著眼便望了過去,立馬便認出了來人赫然是本該在西安驛站里臥病在床的弘晴,心不由地便是一虛,可再一想,此地乃是自個兒的中軍大帳,周邊有著三萬五千部眾,實是沒必要害怕區區一弘晴的,這便面色一沉,毫不客氣地便訓斥了弘晴一番。
「你的軍營?當真好笑,此乃朝廷之大軍,何時成了你年羹堯的私軍了?爾串通大將軍王、陝西總督鄂海以及陝西巡撫范時捷,意圖謀反,行跡早已敗露,本王奉旨前來平逆,爾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時?」
弘晴敢公然在這大帳里露面,自然已是安排好了一切,自不怕年羹堯能翻了天去,這一見其還在那兒色厲內荏地叫囂個不停,當即便被氣笑了起來,毫不容情地便譏諷了年羹堯一番。
「大膽狂徒,安敢藐視軍法,來人!」
這一見弘晴一派有恃無恐之狀,年羹堯的心立馬便沉到了谷底,不過麼,卻並不死心,而是作出一派怒火中燒狀地一拍文案,高聲斷喝了一嗓子。
「年大將軍可是要喚此人麼?」
年羹堯這麼一聲斷喝之下,當即便有一人掀帘子行了進來,只不過並不是年羹堯期待的年嘉嚴,而是李敏行,至於年嘉嚴麼,此際,其之人頭赫然正提在李敏行的手中,但見李敏行冷笑地譏諷了年羹堯一句之後,一抬手,已是將兀自還在滴血的人頭往年羹堯面前的文案丟了過去,瀝瀝的血灑了一路,而圓滾滾的腦袋則在文案上彈動了幾下,準確無誤地便停在了年羹堯的面前,一張驚恐萬狀的扭曲面孔赫然朝向了年羹堯的當面……
第820章 斬將奪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