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朝房,莫忘了禮數,而今朝局紛亂,只宜多看少動,皇阿瑪若是不問,你且就站著,休得亂說,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都記住了麼?」
八抬大轎晃晃悠悠地在空曠的東大街上前行著,轎子裡,一臉嚴肅狀的誠郡王斜靠在錦墊子上,眉頭微皺地看著弘晴,不厭其煩地交待了第十次同樣的話語。
「是,父王,孩兒都記住了。」
上朝?好事啊,旁人求都求不得,在沒上朝前,弘晴同樣也憧憬得很,可真臨到了上朝時分,這才發現這活計好像沒那麼簡單,不說別的,就說早起這一項,就不是好耍的事情,可憐弘晴一向喜歡睡睡懶覺,這冷不丁地三更就起,四更不到就得出府,當真是遭了大罪了的,到了這會兒已是犯困得不行,偏生耳邊還一唐僧碎碎念個沒完,這罪著實不是人受的,wènti是老爹有吩咐,不答還不行,弄得弘晴心裡頭直泛酸水兒。
「記住就好,進宮門須得碎步疾走,萬不可大步狂奔……
「還有,皇阿瑪一出後宮,須得……」
「皇阿瑪一旦有問,必得先稱聖,而後……」
……
今日的早朝對於三爺來說,很重要,不單是弘晴這個七歲的王府世子初次上朝,更因著今日所議之事關乎將來很長一段時間裡的朝局走向,縱使已事先得了李敏銓的提點,可三爺的心裡頭還是沒啥底氣,這人麼,總是心一虛,嘴就碎,哪怕明知弘晴其實早已經府中總管太監高大誠的反覆訓練,對朝堂禮儀盡皆熟稔得很,可三爺還是忍不住要反覆叮嚀來叮嚀去地念叨著,只可憐弘晴生生被整得個暈頭轉向,真恨不得拿塊破布將三爺那滔滔不絕的嘴給堵將起來,可惜想歸想,做卻是沒那個膽量,萬般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姑且聽著,姑且敷衍著,當真是苦不堪言。
「稟王爺,已至宮前,請王爺、小王爺移駕。」
就在弘晴已到了崩潰的邊緣之際,苦難終於是到了頭,隨著高大誠一聲唱禮響起,三爺總算是停止了毫無意義的說教,一哈腰,順著下rénmen挑起的車帘子下了大轎,弘晴見狀,狠狠地翻了個白眼,苦笑著搖了搖頭,也跟著下了轎,邁開小腿,緊跟著三爺向宮門外的朝房行了去,這一路走,少不得又得跟一幫子湊上前來打招呼的朝臣們費些無意義的唇舌,好在弘晴位份高,倒也無須跟這些沒資格進朝房的朝臣們行大禮,若不然,弘晴可憐的小膝蓋只怕又得大吃上番苦頭了的。
「喲,三哥來啦。」
「三哥,恭喜了,一場大功到手,得了賞賜不說,還蔭子入了朝,了不得啊,這等好事咋就沒讓咱兄弟遇上呢。」
「得了吧,老十,就你那懶樣,就算是功勞擺你面前,怕是你小子連撿都懶得去撿罷。」
「哈哈哈……,說的也是,老十啊,你小子也就只有眼紅的份兒。」
……
朝房分南北,北邊的屬於三品以上、一品以下大員的休息處,至於南邊,則是極品朝臣們雲集的所在,雖說並無明文規定,可卻是約定成俗之事,無論是三爺還是弘晴,都是極貴的主兒,自然是直奔南朝房去了,這才一進門,原本閒坐著笑鬧不已的眾阿哥們除了大阿哥之外,全都站了起來,嘻嘻哈哈地打著招呼,當然了,寒暄之餘,也沒忘了調侃上三爺幾句,酸味兒當真是漫天飛揚,這也不奇怪,誰讓三爺這回功勞立得如此大,又如此之輕鬆,不遭人嫉才是怪事了的。
「僥倖,僥倖而已,一切皆是皇阿瑪綢繆帷幄,為兄也只是僥倖遇上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晴兒,來,給諸位叔伯、老大rénmen見禮。」
儘管對眾兄弟們的嘲諷早有預料,可值此時分,胤祉還是不禁有些個心裡發虛,不為別的,只因此番大功還真就是撞上的,他自己都從來沒想到過功勞會如此輕易地到了手,更沒想到康熙老爺子會將弘晴提到了朝堂上,這會兒面對著眾兄弟們的圍攻,三爺也就只能是尷尬地笑了笑,一轉身將弘晴給推了出來。
得,又將咱給賣了,沒法子嘍,可憐咱的小膝蓋!
這一見自家老爹如此沒義氣地將自個兒推出來當擋箭牌使,弘晴心裡頭當真是鬱悶透了,可也沒轍,也就只能是在心裡頭埋汰上幾句,這麼些禮數還真就少不得去行上個遍的,誰讓他輩分低來著。
「侄兒給大伯請安了!」
「見過四叔!」
「見過熊老大人!」
……
有清一代最重禮數,身為晚輩,見著長輩,那禮數可是萬萬少不得的,若是一旦有失,被言官參上一本,那後果可不是好耍的,也正因為此,哪怕心中再鬱悶,弘晴也只能是強打著精神,給一眾極貴之輩盡皆見了禮,好在眾人皆知弘晴聖眷正隆,倒也不敢小覷了去,加之眾人的心思都著落在即將開始的早朝上,自是無人為難弘晴,盡皆笑臉客氣了一番,便算是讓弘晴順利地過了關去,縱使如此,一圈禮數下來,可憐弘晴的膝蓋還是難免遭麻木之劫難。
「上朝,上朝……」
沒等弘晴從繁文縟節中喘過氣來,午門裡已然傳出了一陣響似一陣的喊朝之聲,正自在朝房裡閒談的諸般大臣全都聞風而動,各自起了身,飛快地整好了官袍,按品級高低,在午門外拍好了隊伍,靜靜地等著宮門的大開,身為龍孫,弘晴有幸站在了隊列的前端,只是並未與其父在一道,而是排在了阿哥隊伍的最末一個,其前頭站著的正是老十胤鋨那龐大的身軀,生生將弘晴的視線全都給遮沒了。
前世那會兒,弘晴總以為上朝該是在太和殿,也就是俗稱的金鑾殿,後世所有有關朝會的鏡頭大體上都在那兒,可實際上卻渾然是以訛傳訛,早朝的地兒壓根兒就不在金鑾殿,而是在乾清門,亦即前朝與後宮交接處的那個內宮門,這便是清制所謂的「御門聽政」的由來每當早朝時,在乾清門正中設御榻,榻後立屏扆即屏風和表案。黎明,皇帝升座後,來奏事的官員列隊在門前廣場等候,部院官按預先編hǎode次序,分部門順序陸續登東階向皇上匯報,由皇帝御批,唯有雨雪天,方會將早朝改在保和殿舉行,至於金鑾殿麼,實際上極少動用,唯有大典之時方會啟用,一年到頭真用不上幾次的。
「時辰已至,進!」
卯時正牌,午門上鼓樂齊鳴中,一名中氣十足的中年宦官緩步行出了已然大開的午門,扯著嗓子一聲大吼,早已排好了隊的朝臣們立馬聞聲而動,魚貫行進了午門,邁著小碎步,飛快地沿著宮道向乾清門趕去,一路上更有不少太監手持靜鞭抽地,激起陣陣的爆鳴之聲。
乾清門前的小廣場說起來並不算小,足足有十數畝見方,奈何有上朝資格的文武多達三百餘,再算上維持秩序的宦官、侍衛們,總人數已是過了六百,如此多人一匯集在門前,立馬便將整個小廣場擠得個滿滿當當的,可憐弘晴個子小,在人堆里一擠,頓時便不見了影子,左左右右看去,全都是屁股蹲兒,當真令弘晴很有些子哭笑不得的。
按朝規,在廣場上只能靜候,不得交談,也不得亂動,甚至連咳嗽都不允許,有敢違者,自有御史台記著賬,回頭一本上去,處罰可是輕不了,很顯然,這等靜候著實是煩人得緊,最是考驗人的耐心,旁人倒也就罷了,都是上慣了朝的老鳥,倒也不會有甚旁的想頭,偏生弘晴是初次上朝,自無甚經驗可言,這左等右等不見老爺子出來,心裡頭實是有若有貓爪在搔一般難受。
「皇上駕到!」
就在弘晴等得嗓子發乾之際,隨著奏事處總管秦無庸一聲中氣十足的喝道聲響起,一身明黃朝服的康熙老爺子已由數名小宦官簇擁著從門後行了出來,而太子胤礽則面色蒼白地緊隨其後。
「啪、啪、啪……」
康熙老爺子這麼一露面,二十八名立於小廣場四周的小太監們立馬全力揮舞著手中的靜鞭,重重擊地,發出一陣響似一陣的爆鳴之聲。
「臣等叩見陛下!」
靜鞭一響,諸臣工盡皆跪倒於地,行三叩九拜之大禮。
「眾愛卿平身。」
康熙老爺子穩步走到門前的御榻前,一撩衣袍的下擺,端坐了下來,手虛虛一抬,聲線平和地叫了起。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朝臣對朝規禮儀都熟稔得很,只一聽叫了起,立馬三呼萬歲不已,弘晴雖是初哥,可混雜在群臣中,跟著喊喊,卻也不致有失誤之虞。
「啟奏陛下,微臣有本上參。」
群臣們方才剛站將起來,氣息都尚未喘勻,卻見一人從文官隊列的末尾躥了出來,不顧朝規地高呼了一嗓子,赫然竟是御史萬方敏,頓時便令諸般臣工盡皆為之一愣……
第39章 到中流擊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