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朝規,會試評卷的時間是八天,前四天是各房考官獨立評卷,後四天則是由主考召集所有各房考官合議所有擬錄之試卷,排出名次,前三百為正榜,後一百為副榜,其中正榜者才有資格參與殿試,殿試中不再淘汰考生,而是僅僅由皇帝親自排出名次,而今,是會試評卷的第三天,評卷快的房考官已交割了所擬錄的試卷,可那些評卷慢的卻還在趕工之中,然則弘晴一聲令下,各房考官們不管在做甚事,那都得趕緊到正堂聚集,當然了,對於這等突如其來的召集令,各人的心裡頭都有著不少的疑惑,尤其是見到葵字房考官丁旭峰正面色灰敗地立在堂外,諸般考官們竊竊私語也就是難免之事了的。
「諸位,本王急招爾等前來,是有一事須得諸位秉著公心作出評判,本王此處有兩份各十六試卷,還請諸位一一作出評判,定個優劣,按號序開始罷。」
弘晴並未讓一眾考官們多費猜疑,假咳了兩聲之後,便將事由簡單地述說了一番。
「王爺,下官還是堅持原定看法,此事與律不合,是為違制,下官不敢苟同,也提請諸位同僚,莫要知法犯法,若不然,陛下降罪下來,須不是好耍的。」
弘晴話音方才剛落,赫申立馬便迫不及待地跳出來唱起了反調,一頂「違制」的大帽子毫不客氣地便向弘晴扣了過去,不僅如此,還可著勁地鼓動各房考官群起反對弘晴的做法。
「赫大人,注意你的言行,本王才是正主考,出了甚岔子,自有本王去承擔,何須爾來囉唣,開始閱卷,每份卷子每個人都須下了評語,就列在卷旁,給爾等一個時辰的時間,來人,燃香計時!」
這一見赫申如此放肆,弘晴當即便怒了,冷厲地掃了其一眼,毫不客氣地便是一通子劈頭蓋臉的怒斥。
「喳!」
上頭神仙在打架,下頭的一眾考官們自不免有些個無所適從了起來,然則侍候在側的燕喜堂官們卻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齊齊應了諾之後,緊趕著點燃了香柱,裊裊青煙一起,一眾考官們不管心中究竟作何想法,自都不敢遷延了去,盡皆伏案披閱卷子不提。
眼瞅著一眾考官們都已是依令行事了的,弘晴的臉色立馬便是一緩,可心弦卻並未稍松上多少,此無他,弘晴之所以如此之強硬,倒不完全是看不慣丁旭峰的徇私舞弊,也並不止是為了要立威之故,更多的其實是想先發制人罷了——自打進了貢院到如今,已是過去了二十三天了,弘晴對外頭的局勢還是兩眼一抹黑,沒旁的,只因身為主考,哪怕是睡覺,邊上也站著不少的燕喜堂官,以防止主考官們與外界有所接觸,別說探知外界的消息了,便是考試期間都不允許與考生接觸,如此一來,對於外界鬧得沸沸揚揚的科場泄題案,弘晴渾然就沒得到半點的消息,自是不清楚八爺一方的謀算其實已是徹底失敗了的,這心弦也就始終是緊繃著的,心下里不免有些想當然地認定丁旭峰這等亂取士是八爺的一手埋伏,不先行下手打擊,又更待何時?
弘晴這麼個心思極其的隱蔽,赫申自是猜測不出,倘若他真知曉了個中緣由的話,只怕會吐血三升,沒旁的,赫申雖是受了八爺的密令,說是一旦貢院有變,那就須堅決與弘晴大唱一回對手戲,可至於會有甚變故麼,其實八爺壓根兒就不曾與其細說,僅僅只是隨口提了一下罷了,赫申自個兒其實也沒怎麼在意八爺的這麼道密令,若是真在意了,他也不會如此膽大妄為地串通丁旭峰等人玩上那麼一手夾帶私貨的把戲,本來麼,歷來主、副考官都會玩上這麼一手,區別只是夾帶的私貨多與少的問題罷了,此乃科場慣例,儘管違法,可也都是心照不宣之事,卻不曾想弘晴居然如此認死理地緊揪著此事不放,赫申的心底里當真是七上八下地直發虛不已,有心再出手阻擾,卻恐弘晴當場耍橫,放任不理,又怕丁旭峰被拿下後會供出自身,左右為難之下,當真有若坐在針氈上般難受不已。
「時間到,諸公且都交卷罷,來人,將卷子都給本王收上來!」
一個時辰的時間不算短,足足燃了三柱長香方才算是到了點,隨著最後一根香柱的熄滅,弘晴微閉著的雙眼猛然一睜,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喳!」
弘晴此令一下,早已恭候在側的眾燕喜堂官們自是不敢耽擱了去,齊齊應了諾,紛紛行上了前去,將所有的試卷盡皆收了起來,分成兩份,擱在了弘晴面前的文案上。
「很好,結果已然出來了,本王左手邊這一份十六卷里綜合評定為甲等的有十本,其餘皆為乙等,最差的也在乙中之上,至於本王右手邊這一份十六卷里綜合評定為乙等的只有兩份,還都是乙下,其餘皆為丙等,如此大的差距說明了甚?赫大人,爾且給本王一個解釋如何,嗯?」
拿到了兩份試卷之後,弘晴親自做了校對以及筆錄,一通子忙碌之後,終於是將結果整理了出來,而後麼,毫不客氣地便向赫申發難了。
「這……,呵呵,下官確是不知丁旭峰之能力竟如此之差,實是有負陛下之重託。」
面對著弘晴的發難,赫申的老臉不由地便是一紅,他壓根兒就沒提要來親自驗查一事,概因其心中對此結果一點都不感到意外,不過麼,他卻還是想保一保丁旭峰,畢竟丁旭峰乃是奉了他之命行事的,真要是丁旭峰被拿下,只怕他赫申也一樣逃不了,這便眼珠子一轉,打了個哈哈,將這等結果推到了丁旭峰的無能之上。
「無能?嘿,怕不是無能那般簡單罷,本王若是沒記錯,丁旭峰其人可是康熙四十八年進士第五,一手文章在朝中也算是不錯了的,看捲走眼固然有可能,一篇兩篇倒也說得過去,可這一走眼就是十六篇,箇中怕沒那麼簡單罷,赫大人,您說呢?」
為防範八爺的可能之暗算,弘晴此番可是鐵了心要一棍子將丁旭峰打死的,又怎可能會被赫申的狡辯之辭所動,但見其冷笑了一聲,已是毫不容情地擺出了要窮治丁旭峰之架勢。
「這個,這個……」
赫申平日裡也算是個能說會道之輩,可這當口上卻被弘晴逼迫得狼狽不堪,支支吾吾了半晌,都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王大人,您怎麼看此事?」
弘晴沒再理會赫申,而是轉頭看向了端坐在右手邊的王銘義,聲線平和地發問了一句道。
「一切聽憑王爺處置,下官別無異議。」
王銘義固然害怕弘晴的鐵血手腕,可也不想得罪了勢大的八爺,這當口上,自也就不想有甚偏頗之表示,也就只是含含糊糊地吭哧了一聲了事。
「那好,來人,將丁旭峰帶上堂來!」
這一見王銘義擺出了明哲保身的架勢,弘晴也沒強求,這便拿起了擱在文案一角的驚堂木,重重地一拍,聲色俱厲地斷喝了一嗓子。
「喳!」
一聽弘晴如此下令,邊上侍候著的燕喜堂官們自是不敢稍有耽擱,齊齊高聲應了諾,自有數人跑下了堂去,將被看押在堂外的丁旭峰押解上了堂來。
「下、下官見、見過王爺。」
貢院的正堂並不算大,先前丁旭峰在堂外站了如此之久,只是將堂內的事兒都聽在了耳中,眼瞅著事將敗,心早就已是慌了的,這會兒一上堂,入眼便見弘晴那張冷厲無比的臉龐,腿腳當即便是一軟,人不由自主地便跪在了地上。
「丁旭峰,本王問你,爾所取之二十卷中,有十六卷皆是等而下之之卷,爾對此,可有甚要自辯的麼,嗯?」
弘晴並未因丁旭峰的可憐之狀而有甚憐憫之心,連叫起都免了,直截了當地便喝問了一句道。
「下官冤枉啊,下官冤枉啊,下官實不曾徇私舞弊,縱使辦事有差,那也是能力不足所致,斷無私心啊,王爺,下官冤枉啊……」
這一聽弘晴聲色不對,丁旭峰當即便慌了神,一疊聲地呼冤不已。
「哼,好一個能力不足,爾這等狡辯之辭還是留著過堂時去說罷,來人,將丁旭峰摘去頂戴花翎,押入牢中,等候聽參!」
弘晴此番只是受命為主考,可以開革舞弊之考官,卻無審案之權,箇中的區別可是不小,對此,弘晴自是拎得很清,並未因義憤而當場審問丁旭峰,而是照著朝規處置了去。
「喳!」
聽得弘晴如此下令,一眾差役們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齊齊應了諾,而後一擁而上,摘下了丁旭峰的頂戴花翎,不管其如何掙扎喊冤,架將起來,便往堂下拖了去。
「本王再重申一遍,爾等皆是受陛下重託,行為國選才之重任,須得謹記『公平』二字,若不然,丁旭峰的下場便是前車之鑑,望諸位好自為之,都散了罷。」
待得丁旭峰被拿下之後,弘晴也沒再多事,但見其霍然而起,目光凌厲地環視了一下面色各異的諸般人等,語重心長地囑咐了眾人一番之後,便即揮手叫了退。
「下官告辭。」
「王爺放心,下官等不敢有違。」
「下官等都記住了。」
……
目睹了丁旭峰的悲慘下場之後,諸考官都已是心中凜然不已,自是無人敢在此時與弘晴唱反調,紛紛起了身,各自表了態之後,也就這麼三三兩兩地散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