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規矩多,便是吃個年夜飯都有著不少的講究,晚膳就不消說了,那是須得進內禁陪老爺子一道過的,自家府上的年夜飯麼,卻也同樣不能不吃,畢竟這可是一年一度的團圓飯,不好生張羅一下,實也說不過去,那就只能是搬到了午間,這不,午時將至,三爺府上也張羅上了,主院正堂里,三爺與福晉董鄂氏高坐上首,下頭一溜排開十數張几子,打頭的不消說是長子弘晴,接下來呢,卻不是嫡次子弘晟,而是剛回京探親的杭州知府蕭玄武,再往下才是弘晟等一眾兒子們,至於伊哈娜等女兒們,那是不能上堂的,只能在後堂里擺下了十幾桌,任由一眾女眷們在內里胡亂折騰了去。
「王爺,時辰差不多了。」
年關年年有,今年特別難,往年三爺在這等場合下可是分外的隨和,可今兒個麼,一張臉平板著不說,雙眼更是無神地耷拉著,滿腹的心思都掛在了臉上,大堂上諸般人等都早已落了座,三爺還在那兒神遊物外,渾然沒意識到已是到了該開宴的時辰了,這等情形一出,董鄂氏可就看不過眼了,不得不低聲地提醒了一句道。
「啊,哦,開動罷,都隨意些。」
被董鄂氏這麼一提點,三爺這才從遐思里醒過了神來,有些個茫然地環視了一下諸般人等之後,這才怏怏地一揮手,強笑著吩咐道。
「阿瑪,額娘在上,值此年關佳節,孩兒有詩一首,願為二老佐酒。」
三爺雖說是叫大傢伙隨意一些,可他自己悶悶不樂,誰又敢真隨意了去,酒宴的氣氛自也就低沉得很,哪怕是過了兩折的歌舞,也沒見有多少的歡笑,反倒令大堂上的陰雲更為密布了不老少,正值沉悶無已間,卻見三子弘曦端著樽酒,施施然地從旁閃了出來,瀟灑地朝著三爺與董鄂氏便是一躬,溫言細語地請示了一番。
「哦?曦兒又有佳作麼,且吟來聽聽。」
諸子中,三爺最倚重的固然是弘晴,但那是因著********的殘酷性之需要,可要說到最喜歡的兒子麼,卻不是弘晴,而是弘曦這個老三,此無他,概因弘曦不單樣貌酷似三爺,性子與風流也與三爺差相仿佛,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儘管是庶出,可三爺對其卻是極寵,此際一聽其自言有詩,素喜這麼個調調的三爺還真就來了幾分的興致,笑盈盈地便允了。
「月映荷塘花蕊紅,花枝花影戲清風。小樓夢覺人聲寂,曲岸香迷鳥語朦。閒棄詩卷思往事,暫停酒盞踏花叢。看花那得功夫醉,只恐花殘難再逢。」
弘曦顯然是有備而來的,一得了三爺的允許,緊著便站直了身子,手端著酒樽,細吟慢詠地便念出了首宮廷體的詩來,還別說,儘管難稱得上大家之作,卻也頗有可觀之處,尤其是符合三爺風雅的口味,頓時便聽得三爺連連頷首不已。
「好詩!三哥果然了得,頗有阿瑪之風範也!」
弘曦吟詩一畢,尚未等三爺有所表示,五子弘暹已是高聲喝彩了一嗓子,順便捧了三爺一把。
「三哥此詩大佳,當浮一大白的!」
弘暹呼喝聲未停,年方十五的七子弘易也跟著叫起了好來,至於其它諸子麼,卻並未出言附和,便是神情也大相庭徑——嫡次子弘晟是滿臉的不屑狀,四子弘景則是面無表情,甚至連看都不看弘曦一眼,至於六子弘晃、八子弘矚這兩位麼,則是似笑非笑地端坐著不動,獨獨視線卻是不時地在弘晴與弘曦之間來迴轉悠著,擺出的赫然竟是看好戲的架勢,而再小上一些的九子弘明、十子弘文以及剛夠上堂用膳資格的十一子弘順麼,卻是一味地埋頭苦吃不已,壓根兒就沒去理會上頭幾位哥哥們的精彩表演。
「嗯,這詩不錯,有些韻味,這樽酒,阿瑪喝了。」
三爺本質上是個文人,對那些花花草草的詩句實是偏愛頗多,此際一聽三子所獻之詩與自個兒的文風酷似,自是老懷大慰,笑呵呵地嘉許了一句之後,還真就將樽中的美酒一飲而盡了。
「三哥,好樣的,小弟陪您一樽!」
「三哥當真不愧京師新銳,好,小弟也陪一樽!」
……
三爺這麼一句嘉許一出,弘暹與弘易立馬歡鬧了起來,亂嚷嚷地為弘暹叫好不已,至於其他諸子麼,卻是並未參與其中。
「額娘,您請。」
被三爺這麼一夸,再被兩位弟弟這麼一捧,弘暹顯然是有些個興奮過頭了,這一見董鄂氏並未舉杯,有心賣弄一下,這便一口氣將樽中的酒一飲盡,而後朝著董鄂氏一亮,滿臉笑容地示意了一下。
「額娘若是沒記錯的話,三子今年該已是十九了罷?不小了,也該學點經世之道了,整日價吟花唱雪地,不是我天家子弟應有之體範。」
別看董鄂氏平日裡不怎麼管事,可心裡頭卻是精明得很,又怎可能會看不出弘暹這幾年很有些要與弘晴別別苗頭的趨勢,往常是不願多事,可今兒個弘暹居然敢在這等年夜飯之際逼到了自家的頭上來,董鄂氏可就不再客氣了,不單沒去端酒樽,反倒是肅然著臉地便好生訓斥了弘暹一把,順帶著連三爺也一塊掃了進去。
「額娘教訓得是,孩兒都記住了。」
弘暹正自春風得意間,冷不丁被董鄂氏來了這麼記當頭棒喝,臉色不由地便是一僵,可很快便已是恢復了常態,溫文爾雅地致謝了一聲,便即就此坐回了原位,臉上的笑容依舊和煦,絲毫不見遭了冷遇的尷尬。
呵,這就都開始布局將來了?有意思!
弘晴雖是早早就分府獨立出去了,可架不住眼線多,對誠親王府的一舉一動卻都是心中有數的,自是清楚一眾弟弟們私底下都在鬧騰些甚,不過麼,卻並不怎麼在意,左右這便是天家政治的劣根性,靠打壓是打壓不住的,至少在三爺上位之前,弘晴是斷然不會去干內訌這等蠢事的,至於將來麼,那就一切走著瞧便是了,卻也無須擔憂過甚。
「大哥,請滿飲一樽。」
被董鄂氏這麼一攪鬧,剛有點起色的氣氛頓時又沉悶了下去,三爺雖是悻悻然,卻真就沒膽子跟董鄂氏理論的,也就只能是尷尬地一笑了之,倒是始終默默無言的蕭玄武卻在此際端起了酒樽,朝著弘晴一禮,很是客氣地邀飲道。
「洛山(蕭玄武的字),請。」
蕭玄武這一敬酒的動作看似簡單,可內涵卻絕不簡單,這是在向弘晴表示支持之意,對此,弘晴自是心知肚明得很,自不會拒絕,溫和地一笑,也端起了酒樽,朝著蕭玄武回了個禮,而後便即一氣飲了個乾淨。
「大哥,小弟也敬您一樽。」
「還有小弟!」
「我也來!」
……
天家子弟都是精英教育出來的人物,個頂個的精明,大多都看出了蕭玄武此舉的用意之所在,自不免都起了心思,這不,弘晴酒樽方才剛放下,九子弘明、十子弘文以及十一子弘順立馬便鬧騰上了,爭先恐後地要跟著敬弘晴,緊接著六子弘晃、八子弘矚也跟著笑鬧了一回,到了末了,一眾弟弟們,除了弘晟之外,全都舉杯邀飲不已。
「弟弟們的好意,為兄心領了,實是不勝酒力,且就再飲一杯,以表謝意便是了。」
眾弟弟們都在鬧騰著,可其中真心者有幾人麼,卻是不好說得很,在弘晴看來,或許弘明等幾個小的還帶著些崇仰的真情意,至於那些個年長的弟弟麼,卻全都是在玩虛的,當然了,心裡頭明白歸明白,弘晴卻是不會在這等場合下做出甚區別對待的蠢事的,再說了,晚上或許還有年夜飯要吃,那才是重頭戲,弘晴自不敢醉醺醺地去與宴的,自也就不可能真跟所有的弟弟盡皆乾杯個沒完,這便笑著舉起了酒樽,客氣了幾句之後,又滿飲了一杯,這才算是交待了過去。
「好了,好了,都隨意些,你們兄長晚上還有事,不能多飲,爾等便都自便好了。」
弘晴一樽飲盡,幾個小的弟弟倒也就罷了,並未再接著鬧騰,可弘曦等幾個年長的弟弟卻是不依不饒,哄鬧著勸酒不已,一見及此,三爺心中當真是百味雜陳不已,不過麼,還真就不敢讓兒子們胡亂鬧了去,這便出言制止道。
「啟稟王爺,李德全、李公公前來傳旨,已到了府門外。」
三爺這麼一放話,眾兒子們自是不敢再鬧騰不休,倒是都靜了下來,可這麼一整,酒宴的氣氛當即便又冷了下來,正值眾人悶坐間,卻見王府總管高大誠急匆匆地行上了堂來,疾步搶到了三爺的席前,一躬身,緊趕著便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快,開中門,接旨!」
這一聽聖旨已到,三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霍然便起了身,緊趕著下了令,須臾間,王府便即忙乎地張羅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