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八年的春節便在一派的紛紛擾擾中過去了,儘管誠親王府一系對王掞上本一事毫無表示,可京師里的流言卻並未因此而消停下來,反倒是因節假的醞釀而更高漲了幾分,不止是朝臣們在拜年時議論紛紛,便是民間人士,在茶餘飯後也是亂議不已,又怎生熱鬧了得,然則甭管外人如何議,弘晴都不加理會,哪怕是去四爺等人府上拜年之際,也絕口不提此事,任憑四爺等人如何旁敲側擊,也無法從弘晴口中探出哪怕是半點的風聲。
「稟王爺,王相送來了份摺子,請王爺過目。」
弘晴倒是想著息事寧人,奈何旁人卻顯然不想讓他好過了去,這不,初七方才剛一上了班,人才剛在藏拙齋的辦公室里落了座,茶都還沒飲上幾口呢,就見給事中張照急匆匆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滿臉怪異之色稟報了一句道。
「哦?」
這一見張照神情不對,弘晴的眉頭立馬便是一皺,沒旁的,弘晴入值藏拙齋已有幾日時間了,王掞那頭卻是從來不將所抄寫的節略送了來的,有摺子一貫是往瑞景軒送了去,當然了,老爺子那頭最終還是又派了人將摺子轉送到了弘晴處,而今,王掞居然破天荒地送了本摺子來,這裡頭要說沒蹊蹺才是怪事了的,不過麼,弘晴倒是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伸手接過了張照遞上來的摺子,隨手一翻,只一看,面色立馬便陰沉了下來。
這老東西,當真是欺人太甚了!
摺子不算長,攏共也就只是兩千字不到而已,文采麼,大師手筆,自然是神采飛揚得很,然則弘晴不單不欣賞,反倒是被氣得個夠嗆,沒旁的,只因這份摺子就是罵弘晴的檄文,仿造的便是駱賓王的,將弘晴與王莽相提並論,直叱弘晴乃狼子野心之輩,饒是弘晴也算是心胸開闊之輩了的,卻也愣是被這篇檄文激得個心火狂涌不已,真恨不得拿上把刀子,跑著去將王掞給活剮了。
「bucuo的文,王相的筆鋒愈發犀利了,bucuo,甚是精彩。」
無端端被人如此這般地痛罵上一番,哪怕是神仙也無法保持平常心,弘晴又不是聖人,豈會不生氣,不過麼,弘晴卻是不會因此而失去了理智,沉默了一陣子之後,也就恢復了常態,不單不曾暴怒,反倒是溫和地一笑,一派風輕雲淡狀地點評了幾句,大有唾面自乾之聖人風範。
「王爺,這摺子……,呵呵,該如何回了才好?」
張照來前便已看過了這份摺子,自是清楚內里到底寫的都是些甚玩意兒,本來他是不想來送這麼份摺子的,奈何王掞乃是其科考時的座師,張照實在是切不過其之情面,加之他只是個給事中,原就只有代轉摺子的活計,本就無法抗拒王掞這等相臣的命令,也就只能是硬著頭皮行了去,心裡頭其實忐忑得緊,怕的便是弘晴會遷怒於他,可此際一見弘晴不單不怒,反倒是有心稱讚王掞的文筆,當即便有些糊塗了,遲疑了一下之後,還是尷尬地乾笑了一聲,試探著發問了一句道。
「嗯,爾且就將摺子轉給王相好了。」
弘晴饒有深意地瞥了張照一眼,卻並未跟其計較,淡然地一笑,伸手取下擱在筆架上的狼毫筆,蘸了下墨水,在摺子的背後批上了「已閱」兩個字,而後隨手便將摺子丟給了張照,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喳!」
儘管弘晴僅僅只是看了其一眼,可張照卻宛若被一盆涼水澆了頭一般,忍不住便打了個哆嗦,哪敢再多囉唣,接住了弘晴丟過來的摺子,恭謹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辦公室,待得到了室外,方才驚覺自個兒的背心竟已是被冷汗浸潤得透心涼了的,木訥訥地呆立了片刻之後,這才苦笑著搖了搖頭,疾步便向大學士們辦公所在的清溪書屋趕了去……
「王相,給事中張大人來了。」
清溪書屋的一間辦公室中,王掞正埋頭速書不已,卻見一名隨侍的小太監疾步從屏風處行了進來,恭謹地朝著其一躬身,低聲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請罷。」
這一聽是張照到了,王掞的眼中立馬便掠過了一絲的期待,不過麼,卻並未表現出來,僅僅只是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聲。
「喳!」
王掞既是有令,那名小太監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辦公室,不旋踵,便見滿頭冷汗兀自未乾的張照已是疾步從屏風處轉了出來。
「學生見過王相。」
張照緊走數步,搶到了文案前,恭謹萬分地躬身行禮問了安。
「得天(張照的字)來了,情形如何了?」
王掞心急著知曉弘晴的反應,顧不得寒暄,便已是直截了當地追問了起來。
「王相明鑑,學生已將摺子呈交仁郡王處,現有批覆在此,請您過目。」
自打弘晴入中樞以來,張照便一直是侍候著弘晴,雖非弘晴嫡繫心腹,可一向是緊跟弘晴之步調的,此無他,只因張照對弘晴的將來可是極為看hǎode,也早就起了投效的心思,可此番之事一出,張照可就不敢保證自個兒還能不能得到弘晴的信任了,一念及此,張照心裡頭自不免對王掞這個座師頗有怨疚之氣的,可又怎敢當著王掞的面表現出來,也就只能是苦笑了一下,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那份摺子,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到了王掞的面前。
「嗯,有勞得天了。」
這一聽批覆已下,王掞的眼中立馬閃過了一絲的精芒,客氣了一句之後,便有些個迫不及待地伸手接過了摺子,翻看一看,眉頭立馬便緊鎖了起來,雙眼銳利如刀般地審視了張照好一陣,而後方才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那廝是怎麼說的?」
「好叫王相得知,學生先前將摺子送交仁郡王時,其……」
儘管心裡頭對王掞已是頗多不滿,可張照卻是不敢失了禮數,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頭的煩躁,絮絮叨叨地將與弘晴交涉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卻不帶絲毫的個人之評述。
「哼!豎子無禮,安敢欺吾若此,王某這就找此獠說個理去!」
王掞是個極其固執的老派人物,在其心目中,適合繼承大位的只有胤礽這個天家嫡子,至於三爺等人,在其看來,都是些野心勃勃的亂臣賊子,哪怕弘晴才智再高,王掞也對其難有半點的好感可言,此番之所以寫了份檄文去刺激弘晴,想的便是要激怒弘晴,只要弘晴跟其起了糾紛,王掞便打算狠參弘晴一個目中無人之罪名,卻沒想到弘晴居然大度地玩了把唾面自乾的聖人風度,當即便令王掞很有種一拳打到了空處的鬱悶感,氣急之下,也就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霍然站起了身,火冒三丈地丟下了句狠話,大步便向外急行了去。
「唉……,這都是何苦來哉?」
這一見王掞沒能成功地激怒弘晴,反倒被弘晴給激怒了,張照心裡頭實在是有些個哭笑不得,與其同時,也不禁為自個兒無端陷入此事而懊喪不已,搖頭嘆息了一句之後,突然想起這似乎是個討好弘晴的良機,一念及此,張照可就呆不住了,急匆匆地竄出了清溪書屋,健步如飛般地向藏拙齋趕了回去。
「王相,您消消氣,萬不可打攪了王爺辦公,您不能進去。」
張照到底年輕,腿腳麻利,出發雖略遲,可還是趕上了先走一步的王掞,不過麼,他卻也沒在半道上攔住王掞,而是待得王掞已將衝進藏拙齋之際,這才疾步搶上了前去,攔在了王掞的面前,滿臉惶急之色地勸解著。
「得天,你給本官讓開,豎子可做得,本官如何說不得,還不給本官退下!」
王掞正在氣頭上呢,哪kěnéng會聽張照的勸,實際上,張照的勸解不單沒能止歇王掞的怒火,反倒有著火上澆油之實,沒旁的,張照可是王掞的學生,這等公然站在弘晴這個「敵人」的一邊,王掞豈能不怒上加怒的,若不是年老力衰,只怕早給張照來上一通子老拳了的。
「王相,驚擾了王爺辦公須不是好耍之事,您莫要讓學生難做,還請您先回罷,學生實不敢放您入內的。」
張照此際一門心思要將功折罪,自是須得可著勁地表演上一場忠心為主的好戲,哪管王掞如何著惱,就是不肯通融一二,死死擋在了王掞的身前,好說歹說地勸解個不休。
「你……,大膽,本官便是要面聖都無須這般繁瑣,見個仁郡王,還須得爾來通稟不成,再不退下,休怪本官不念師生情分了!」
王掞原就是負氣而來,再被張照這麼三番五次地攔阻不已,心火頓時已是洶洶得能將天都燒出個大洞,但見其面色一沉,叉指著張照的鼻子,端出大學士的架子,毫不容情地便喝罵了起來……
第743章 王掞攪風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