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夫子的琴藝自是不消說的高明,縱使比之宮廷里供奉的那幾位琴侍詔來,也不遑多讓,一首演繹得完美無缺,縱使是弘晴這等眼界極高之輩,也不得不為之心折,這一聽之下,原本騷亂不已的心境當即便平緩了下去,不過麼,還是沒急著去攪鬧陳老夫子,而是垂手站在亭子旁,靜靜地聽著。
「王爺的心思很重麼。」
一曲已然終了,餘音兀自迴蕩在亭子內外,聽得入了神的弘晴尚未反應過來,就見陳老夫子微閉著的雙眼已是一睜,饒有興致地看了弘晴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道。
「徒兒見過師尊。」
弘晴拜陳老夫子為師的事兒雖不算甚機密大事,然則陳老夫子卻是早有明言在先,說是不得向外人透露,正因為此,有旁人在的時候,弘晴斷不會透露這層關係,眼下麼,此處只有師徒二人獨處,弘晴自也就沒那麼多顧忌了的,但見其疾步行上了亭前的台階,朝著陳老夫子便是深深一躬,恭謙地行了個大禮。
「坐下罷。」
陳老夫子神閒氣定地擺了下手,語調淡然地吩咐道。
「是。」
弘晴恭謹地應了一聲,緩步行到了几子旁,伸手取過擱在一旁的一隻蒲團,往地上一放,而後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
「王爺可是在為陛下之大壽慶典一事憂心罷?」
陳老夫子並未急著開口言事,而是靜靜地看了弘晴好一陣子之後,這才語調淡然地點了一句道。
「是。」
弘晴此來自然就是為了此事,可他都沒說明來意呢,陳老夫子居然就一口點破了,饒是弘晴生性沉穩,也不禁為之愕然無比,愣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恭謹地應了一聲。
「呵,陛下倒是想著能安度晚年,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啊,八爺若是再不動手,怕是再難有勝算可言了,此番大典應算是個bucuo的機會,八爺又豈會輕易放過,所慮者無外乎如何動手罷了。」
弘晴的發愣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些,陳老夫子自是不kěnéng會沒注意到,不過麼,倒也沒讓弘晴費思量去瞎猜一氣,一抖寬大的袖袍,神情篤定地便給出了個推論。
「師尊說的是,八叔確是要動手了,據徒兒所得之線報,八叔極kěnéng在壽宴上做手腳,目標怕是會著落在十四叔從前線送回來的壽禮上。」
弘晴能想到八爺的陰謀算計,雖也有觀察細緻的成分在內,可更多的則是得益於前世的經歷,光是這一點上,就比陳老夫子這等真正的絕頂智者要差了一個層次,對此,弘晴自是心悅誠服得很,這便一躬身,簡略地將所得之線報道了出來。
「壽禮?唔,這倒是個一石三鳥的妙計,真要是鬧開了,不止十四爺要倒霉,身為大典主持者的三爺也脫不開干係,而陛下一怒,龍體怕也就難以為繼了,此事斷不可小覷了去,且容為師斟酌一二。」
陳老夫子雖是從朝局演化上推斷出八爺會有所舉動,可畢竟不是神仙,卻也無法預計到八爺的具體行動,此際聽得弘晴這般說法,眉頭當即便皺緊了起來,顯然對事態的演變也有些個拿捏不定。
妙計麼?棋倒是一招好棋,可惜八爺也未免太過小看老爺子的政治智慧了,這招所謂的妙手怕是連個水泡都不會激起!
有著前世的經驗在,弘晴自是很清楚壽禮一事最後的結果將會如何,對此,弘晴其實並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是老爺子收權之舉會不會連他也一併圈了進去,不過麼,他卻是不敢在此際出言攪鬧陳老夫子的思索,此無他,箇中蹊蹺實在是難以解釋清楚,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著陳老夫子自己來開這麼個口了。
「嗯,計倒是妙計,可惜到了頭來,卻是註定要做無用功罷了,即便王爺不出手,陛下也斷然不會依著八爺的步調走,要想依此計牽連三爺與十四爺,絕無kěnéng,然,也並非全無影響,陛下心中必然是栽上了刺,對諸位阿哥的陰狠手段怕是要大起疑懼之心了,若如此,怕是難再容忍諸阿哥各擁大權之現狀,收權之舉勢在必行。」
陳老夫子到底是絕頂智者,略一推演,便已將朝局之演化算得個一清二楚,直聽得弘晴目瞪口呆不已。
「師尊,您看此事可須得干預一二?」
儘管被陳老夫子這等神算之能震撼得不輕,可弘晴畢竟是見多了老夫子之能,很快便回過了神來,略一沉吟之下,言語躲閃地發問了一句道。
「不必了,任其發展便好。」
弘晴此問雖是語義含糊,可陳老夫子卻是一聽便知弘晴真正想問的是甚,眉頭立馬便是一皺,不過麼,倒是沒出言揭破,而是言簡意賅地給出了個明確的答案。
「這……」
弘晴之所以對是否要出手干預此事有所遲疑,倒不是怕辦不到,實際上,就他現在握有的實力來說,完全可以出手破壞掉八爺的謀算,甚至將計就計地狠坑八爺一把也不是啥太難的事兒,不過麼,真這麼做了去,固然是有kěnéng一舉將八爺打垮,可也必然會引得老爺子的猜忌之心大起,再說了,老爺子活得太久,於弘晴來說,可不是啥好事情來著,此無他,老爺子活得越久,變數就越多,天曉得老爺子到了最後會不會改了主意,要zhidào老爺子的兒子可是多達二十幾個,萬一哪一天老爺子又看重了新成長起來的那幾位阿哥,於誠親王府來說,那可就是滅頂之災了的,這無關孝心與否,而是天家政治的殘酷之真面目,換而言之,八爺要氣倒老爺子,弘晴並不反對,他反對的僅僅只是老爺子後續的收權行為而已,只是這話實在是不好說出口來,哪怕面對著的是陳老夫子這麼個師尊也不例外,弘晴也就只能是支支吾吾地吭哧著,卻半晌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王爺須知陛下乃是馬上皇帝,自幼打熬出來的好身子骨,至於三爺麼,卻是養尊處優之輩耳,偏又好學陛下的風流,妻妾成群,不知節度,未見得能熬得過陛下罷?嘿,若是三爺youshi,王爺莫要奢望建文帝之舊事能重演,而今,既是八爺要出頭做惡人,王爺只須坐看便是了。」
陳老夫子在弘晴面前素來無甚顧忌,這一見弘晴遲疑不決,立馬冷笑了一聲,直截了當地便點出了要害之所在。
「師尊教訓的是,徒兒知曉該如何做了。」
被陳老夫子這麼一說,弘晴的冷汗立馬便狂涌了出來,好一陣子的心驚肉跳之後,這才趕忙一躬身,緊趕著應了一句道。
「zhidào便好,所謂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喪其身,此不可不防也,王爺既是有所決定,也自作不知便好。」
儘管弘晴已是給出了決斷,可陳老夫子顯然還是有些放心不下,這便細細地又叮嚀了弘晴幾句,話雖不曾說得太過分明,可意思卻是表達出來了,那便是要弘晴對此事不聞不問,也不必去跟三爺提起,一切只看不說。
「是,徒兒都記住了,徒兒這就先行告退了。」
既是已然決定在此事上裝糊塗,弘晴可就不想再在誠親王府里多逗留,以免被三爺那頭起疑心,計較一定,緊趕著便起了身,恭謹地行了個禮,提出了告辭,陳老夫子也沒挽留,僅僅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便任由弘晴自去了……
「阿瑪回來了!」
「阿瑪,抱!」
「孩兒見過阿瑪!」
……
弘晴今兒個是請了假回的府,儘管在陳老夫子那兒耽擱了些時候,可迴轉自個兒府上之際,也不過才申時三刻而已,離著天黑尚遠,加之心情沉重,也就不想回書房,更不打算去幾位妻妾院中,索性便在自家府上的後花園裡瞎逛著,正自行走間,冷不丁從草叢裡蹦躂出了三個小傢伙,一下子就將弘晴給圍了起來,赫然是長子永豐、次子永明、嫡子永隆跑了來。
三個小傢伙雖都是雀躍著,可表現卻各不相同,次子永明最皮,一邊嚷叫著,一邊順著弘晴的大腿便往上爬,黑乎乎的小手亂抓,愣是在弘晴的袍子上印上了一串的爪印,而長子永豐麼,叫歸叫,可也就只是牽著弘晴的衣袂而已,至於嫡子永隆麼,卻是一派的彬彬有禮狀,僅僅只是躬身行禮問了安,卻是未像兩位兄長那幫胡亂在弘晴身上蓋章,當然了,這小傢伙同樣是滿身的泥污,比其兩位兄長也好不到哪去,顯見三隻皮猴子先前是躲開了各自額娘乃至下rénmen的顧看,跑後花園裡大鬧天宮來著。
「好了,都別鬧了,來,阿瑪這就都抱了!」
望著眼前這三個同年同月的兒子,弘晴心中的煩悶瞬間便是一空,哈哈大笑著先是將在自個兒身上攀爬不已的永明提溜了起來,架在了脖子上,又一手一個地將永隆與永豐盡皆抱了起來,父子四人就這麼嘻嘻哈哈地鬧騰著向後院行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