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四年五月初二,內廷發出詔書,以越權行事之名,免了弘曆工部幫辦之銜,其中央銀行幫辦之職照舊,並交由宗人府申誡。此詔書一下,滿朝文武議論紛紛,民間更是傳言四起,本來就民望不高的雍親王府經此打擊,聲望自不免便更低了不老少,當然了,也不乏有些對三爺父子不利的傳聞,大體上是說三爺父子仗勢欺人云雲,只是這等傳言並非主流,不過是某些別有用心的小圈子在亂議罷了。
旁人議不議的,弘晴壓根兒就不在意,於他而論,能將弘曆徹底趕出工部,便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勝利,至少不用再擔心弘曆借著工部幫辦的名義在工部里攪風攪雨,至於其它麼,那都是無所謂的事兒,旁人愛怎麼議便怎麼議去好了,弘晴壓根兒就懶得去理會,三五天裡辦完了交接之後,便即昂昂然地進了上書房,與張廷玉等人比肩而立,正式開始了其大學士之生涯。
大學士自然不是那麼好當的,君不見朝廷上下有品級的官員達數萬之多,可真能站在大學士這麼個台階上的,也就只有寥寥數人而已,榮幸倒是榮幸了,可個中之苦痛當真就不足為外人道哉每天飛進大內的公文都是數以千計,旁的不說,光是抄寫節略就不是件簡單的事兒,不單要將每本奏摺都細細閱讀過,還須得從一大堆的繁文縟節中節略出奏本的核心內容,這還不算完,還得附上自個兒對奏本所言之事的建議。這等工作量當真就不是那麼好玩的事兒,饒是弘晴在工部也算是批慣了摺子的,可乍然一接手這等既費腦又費力的活計,還是被累得個夠嗆,真就比不得張廷玉等人的老練,沒轍了,也就只能是以勤補拙,每日裡總要忙到天擦黑才回府,而這,還是在弘晴尚無分管部門的情形下,若是再要給弘晴掛上幾個部,得,索性就不必回府了,直接將鋪蓋搬到上書房去打地鋪好了。
時光荏苒,一轉眼便已是到了五月底,天已是漸熱,老爺子在宮裡呆不住了,領著大批太監宮女們便搬到了城外的暢春園,身在機樞的大學士們自然也就全都跟著到暢春園,忙乎得昏天黑地的弘晴總算是能稍喘上口大氣了,此無他,一來麼,經過半個多月的苦練,弘晴如今抄寫節略的本事已然大漲,至於其二麼,那便是三爺的頤和園就在暢春園的隔壁,就一牆之隔,下了班,一拐彎便能著家,弘晴的小日子自然也就舒坦了許多,當然了,也正因為此,輪值早班的差使也就不出意外地落到了弘晴的頭上,旁的大學士還能輪換著上崗,而弘晴就沒這麼個福氣了,誰讓他年輕,又住得近來著,這不,今兒個一大早地,弘晴又是第一個到了清溪書屋,讓隨行的侍衛們泡上了壺濃濃的儼茶,便即埋在了公文堆里,奮筆速書個不停。
「喲,仁郡王,早啊。」
就在弘晴埋頭狂書之際,卻聽一陣腳步聲響起中,一身整齊朝服的馬齊已是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笑呵呵地跟弘晴打了個招呼。
「馬大人,早。」
儘管如今手底下已是熟稔了許多,可跟馬齊這等當了多年大學士之輩相比,弘晴抄寫節略的能耐起碼還須得鍛煉上幾年,為了趕進度,弘晴自是無心多寒暄,也就只是笑著回應了一聲,便即又埋頭苦寫了起來。
「王爺,下官此處有份摺子,是昨兒個尹大人抄錄的,聖上看過了,沒批,說是讓王爺先審審,要不,您先看看?」
馬齊渾然沒在意弘晴的冷淡回應,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摺子,笑眯眯地遞到了弘晴的面前,一派隨意狀地扯了一句道。
「哦?那好啊,小王這就拜讀一番好了。」
聽得馬齊這般說法,弘晴還真就好奇得很,瞥了那本摺子一眼,見其上的署名赫然是老十四,心頭不由地便是一動,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笑呵呵地應了一聲,拿過摺子,翻將開來,只一看,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此無他,摺子是老十四以兵部的名義起草的,囉囉嗦嗦了一大通,要求只有一個,那便是自言為了能確保西征之勝算,請求將豐臺大營的炮兵旅調往前線。
嗯?老爺子這是啥意思來著!
老十四調新軍的想頭是由來已久的,這一點,弘晴自是早就知曉了的,前番老十四上本言此之際,弘晴可是耍了好幾手的陰招,方才迫使老十四不得不放棄了這等打算,而今,大軍已是集結得差不多了,出征在即,老十四居然又盤算起新軍的炮兵旅了,這裡頭顯然有文章,不過麼,說穿了也不奇怪,但凡帶兵之輩,就沒誰不想將炮兵旅這等強軍掌握在手中的,wènti是老爺子對此不發表意見的用心到底何在卻是不好說了的。
「馬大人,皇瑪法不知可有甚交待否?」
弘晴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不敢確定聖心究竟何向,自也就沒敢胡亂發表意見,這便沉吟著發問了一句道。
「那倒是沒有,只說讓王爺先給出個意見再行定議。」
馬齊搖了搖頭,很是乾脆地給出了答案。
「哦,是這樣啊,那依馬大人看來,此舉可適宜否?」
弘晴對馬齊的話顯然是不太相信的,然則老馬同志既是如此說了,弘晴也不好再往下追問個不休,這便笑呵呵地換了個問法。
「下官不曾帶過兵,對此一竅不通啊,呵呵,王爺,您忙,下官那兒還堆著一堆的摺子,就不攪鬧了。」
弘晴倒是問得誠懇,可老馬同志卻顯然不想插手此事,沒旁的,新軍的調動與否實在是太過敏感了些,涉及到誠親王一系與八爺一方的糾葛,其中還夾雜著十三爺與弘晴,如此多的王爺杵在那兒,這等陣容著實是太過驚人了些,馬齊又不傻,哪肯沾手此事的,打了個哈哈之後,也不給弘晴再次開口的機會,便已是轉回了自個兒的辦公桌,一屁股端坐了下來,拿起本摺子便一本正經地翻閱了起來。
得,這老梆子還真是滑頭!
這一見馬齊緘口不言,弘晴自也無奈得很,總不能硬揪著老馬同志要意見罷,那也未免太過了些,沒轍了,弘晴也就只能是苦笑了一下,拿起那份摺子再次細細地研讀了起來,重點更多的則是著落在尹泰的節略批註上,這一看,還真就看出了些端倪來了尹泰之乎之也了一大堆廢話,雲山霧罩地,看似無甚主張,可其實言語間卻表露著對老十四這等提議的不贊同之意味,只是說得甚是隱晦罷了。
自李光地被罷免,王士禎病故之後,八爺在大學士中的支持者就只剩下尹泰一人了,新增補上來的蕭永藻是不折不扣的中立派,向來不介入阿哥們的黨爭,另一名大學士王掞則是素來心懷廢太子胤礽,對八爺半點好感皆無,至於張廷玉、馬齊、溫達乃至布衣宰相方苞就更不用說了,都跟八爺無甚瓜葛可言,也就只有尹泰一人是八爺的死忠,很顯然,尹泰要表達的意思便是八爺的意思,明擺著是不願見到老十四麾下的勢力再度膨脹。
八爺的意向好理解,旁人不知曉素來一體的八爺與十四爺之間已然有了不小的嫌隙,可弘晴卻是心中有數得很,自是能猜知八爺對老十四的遏制之心意,然則說到聖心所向麼,弘晴可就不敢輕易下個結論了,wènti是老爺子既是已將此事轉過了過來,那就容不得弘晴不作為,意見必須得給出,而且還得儘快,若不然,一準沒好果子吃,只是說到該如何應對麼,弘晴卻是不免有些個犯躊躇了的。
從戰略戰術的角度來說,此番西征一路皆無堅城,基本都是野戰居多,此無他,兵力處於極度劣勢的準噶爾一方斷然不會採取固守之策,也斷然不敢輕易跟兵力雄厚至極的清軍展開主力對決,所能採取的戰略只有一條,那便是游擊作戰,充分發揮草原騎兵的強大機動能力,伺機攻擊清軍一部,打了就走,以騷擾戰術來延緩清軍的挺進,戰事雖頻,規模卻註定不會大,這等情形下,炮兵旅能發揮的作用其實並不大,也就只在清軍深入到准格爾汗國內腹之後,無路可走的準噶爾汗國方才有那麼點kěnéng舉全國之兵與清軍展開最後的決戰,那才真到了炮兵旅能派上用場的時候,故此,調炮兵旅上前線的實際意義當真不大。
然則話又說回來了,能有炮兵旅這麼支戰略威懾力量在,對於鼓舞清軍的士氣來說,有著不可估量的象徵意義,再者,有炮兵旅的存在,老十四在排兵布陣上,也能多出不少的選擇餘地以及底氣,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老十四調炮兵旅上前線的提議也有著可取之處,只是弘晴本心裡是不願讓炮兵旅這麼支強大無比的戰力被老十四所掌控的,如此一來,這節略究竟該如何寫就令弘晴頗為的傷腦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