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過半,夜已是有些深了,宴飲一畢,十爺、十四爺皆已是盡興而歸,獨獨九爺卻是沒走,隨便找了個藉口,留在了八爺府中,哥倆一路閒扯地進了書房,各自落了座,自有隨侍的下rénmen緊趕著奉上了新沏hǎode香茶,又魚貫地退了出去,偌大的書房裡只留下哥倆個相對而坐。
「八哥,老十二那廝誇誇其談,言中多虛,怕是難有甚誠信可言罷?」
九爺獨自留下自然不會只是為了喝茶解酒,而是心中對八爺如此輕易地便答應十二爺的要求有著不小的疑慮,先前宴席上人多,礙著八爺的面子,九爺不好公然唱反調,這會兒可就有些忍不住了。
「嗯,確是如此,十二弟在戶部多年,始終不得志,這一驟然大用,確是浮躁了些。」
八爺心中顯然早有定見,也猜到了九爺如此說法背後的隱喻何在,不過麼,卻並不在意,哂然一笑,隨口便點評了一句道。
「八哥既知如此,為何又應承其之所求,須知那弘曆小兒絕非易與之輩,若是讓其乘機在工部站穩了腳跟,老十二必敗無地,我等所為豈不平白為老四做了嫁衣裳?」
這一見八爺一派風輕雲淡之狀,九爺可就有些沉不住氣了,不得不將話挑明了來說。
「九弟能慮及此,亦是難能了的,只是看得卻是近了些,呵,這麼說罷,老十二固然是急於穩住陣腳,不得不藉助弘曆小兒的幫襯,可心底里未必就沒有戒備之心,至於弘曆小兒麼,明zhidào老十二是在利用其,卻還是甘心如此,所圖自是非小,若是為兄料得不差,二者在工部必有一場死斗,若如此,不管勝負如何,弘晴此子之根基必被挫動無疑,而這,於我等來說,已是bucuo之結果,些許幫襯耳,何足掛齒哉?再者,依九弟看來,老十二可是弘曆小兒之對手麼?」
在小集團里,真正能令八爺看中的其實就只有九爺一人,若是有旁人在,八爺是斷然不會說甚心裡話的,可這會兒只有九爺在座,八爺也就不再有甚顧忌,笑呵呵地便出言解析了一番。
「唔,老十二雖有正管之名義,可論及陰狠麼,卻是遠不及弘曆此子,若無外力介入,老十二必敗無疑,嗯?外力?莫非八哥是想……」
九爺乃心細如髮之輩,儘管謀略上並不算特別出色,可也不是庸手,話說到半截子,便已是推測到了八爺慷慨幫襯老十二的根本用心之所在,眼神里立馬便掠過了一絲驚喜的亮色。
「九弟能知便好,一切姑且再看也罷。」
八爺顯然不想細說個中之究竟,不待九爺將話說完,已是擺了擺手,就此下了個結論。
「八哥說的是,那就姑且看看也好。」
這一見八爺心中已是有了定算,九爺心中的憂慮盡去,笑著附和了一句之後,也就沒再往下刨根問底個不休……
「賢侄,時辰差不多了,你看……」
辰時三刻,工部議事堂中,高坐在上首的十二爺側頭望向了陪坐在一旁的弘曆,笑容滿臉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十二叔自行定奪便好,小侄別無異議。」
弘曆在公眾場合下一貫是溫文爾雅的做派,哪怕此際十二爺話語裡滿是討好之意味,他也並未因此而忘了形狀,更不曾有甚喧賓奪主之表現,僅僅只是從容地拱手回應了一句道。
「嗯,那好,來人,去,將與會諸般人等盡皆請將進來!」
十二爺顯然很是滿意弘曆這等恭謙的表現,不過麼,倒也沒再多客套,而是一揮手,煞是豪氣地下了令。
「喳!」
十二爺的命令一下,早已恭候在側的哈齊托等王府侍衛們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齊齊應了諾,紛紛退下了堂去,不多會,便見一大群工部官員們在戴梓的帶領下,從堂口處的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下官等叩見王爺!」
戴梓等人都是昨日便接到了議事的通知,也是一早便都已到了工部衙門,對於十二爺想作甚,也自都有了相當的了解,只是大多沒想到弘曆居然也在座,心中自不免都有些驚詫,不過麼,一眾人等都是老於宦海之輩,自不會在此際露出甚異樣,紛紛搶上前去,按著朝規齊齊行禮不迭。
「免了,諸公都請坐罷。」
面對著眾官員們的大禮,十二爺表現得極為的客氣,煞有其事地欠了下身,虛抬著手,和煦無比地便賜了座。
「謝王爺賜座!」
十二爺既是叫了起,一眾人等也都無甚旁的客套,按著朝規,齊齊謝了恩,便即按著品階高低各自落了座,一個個盡皆目不斜視,有若木雕泥塑一般。
「咳咳,諸公,小王奉旨到工部署理諸般事宜,至今已是半月有餘,承蒙諸公鼎力協助,小王在此先謝過了,然,而今部務淤積已多,若不早做圖謀,卻恐聖上降罪,小王惶恐不已,不得不請諸公加緊將各司、處之盤點報表整理出來,小王也好早日履行應盡之義務,六日前,小王便已明文告知諸公,想必諸公該是已準備停當了的,既如此,就請諸公將報表呈上可好?」
十二爺環視了下眾人,假咳了兩聲,將眾人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而後方才面帶微笑地扯了一大通,說來說起就一個意思,那便是讓眾人交報表。
「王爺有令,屬下等自當從命!」
十二爺此言一出,早已得了八爺密令的陳不思第一個便站了出來,高聲響應了一句,而後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文檔,雙手捧著,疾步搶到了近前,一躬身,已是將文檔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王爺放心,屬下早已將報表備好,請王爺過目。」
陳不思這一開了頭炮,齊大作自是不敢落後,同樣從旁閃了出來,也將虞衡清吏司的盤點報表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二位大人高義,小王在此多謝了。」
這一見陳、齊二人如此配合,十二爺臉上的笑容頓時便更燦爛了幾分,一揮手,示意手下侍衛將二人手中的文檔盡皆取了過來,但卻並未去看,而是隨手擱在了文案上,一拱手,滿面春風地謝了一句道。
「不敢,王爺奉旨署理工部,下官等聽令行事乃本分也。」
陳不思既是奉命配合十二爺,自是樂得好生表現上一番,只寥寥幾句,便已是將尚端坐著不動的諸般官員們全都逼到了牆角上。
「嗯,陳大人與齊大人如此公忠體國,實是難得之幹才也,好,甚好,諸位的報表若是都已齊備,就請都呈上來罷。」
十二爺對陳、齊二人的表現顯然是滿意到了極點,不吝美譽地誇獎了一通,而後麼,順勢便擠兌了其餘諸官們一把。
「王爺明鑑,此恐不合規矩罷,按我大清律令,前後任未交接前,後任不得擅自插手公務,此乃定製也,豈可隨意行事。」
十二爺這麼一擠兌,下頭諸般官員們可就都有些沉不住氣了,目光齊刷刷地便都落在了品階最高的戴梓身上,然則戴梓卻顯然並不願在此際出頭攪事,雙眼一閉,來了個眼不見為淨,倒是都水清吏司掌印郎中宋誠武卻是率先站了起來,朝著十二爺一躬身,面無表情地便頂了一句道。
「宋大人所言甚是,朝廷規矩豈可輕犯,王爺若是要報表,且交接之後再議也不遲麼。」
「bucuo,就是這麼個理兒。」
「宋大人說得好,我等報表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可王爺要取,終歸須得有公函印信為憑罷?」
……
有了宋誠武的帶頭,陸大智、錢文三等一眾掌印郎中們自是全都跟著鬧騰了起來,議事堂里頓時便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
「這個……」
十二爺何嘗不知規矩如何,若非他一直沒能跟弘晴完成交接,也不致於要落得眼下這等被動無比之局面,正因為此,他還真就無法從道理上來壓服眾人的,無奈之下,也只能是將求助的視線投到了默然端坐著不動的弘曆身上。
「肅靜!」
弘曆等的便是此刻,這一見十二爺的求助目光投了過來,心情自是不免振奮得很,不過麼,卻並未帶到臉上來,但見其面色肅然地一拍文案,已是聲色俱厲地斷喝了一嗓子。
還別說,弘曆這麼些年來雖一直不曾干出甚驚天動地的成績,可畢竟在中央銀行掌過權,身上的威勢當真不小,這麼一聲斷喝之下,正自哄亂著的諸般官員們盡皆為其所懾,議事堂里瞬間便安靜了下來。
「宋大人口口聲聲說朝規,那好啊,某便與爾說說朝規好了,某奉旨幫辦工部,自有過問諸司事務之權,此一條,想來宋大人該不會有疑義的罷,既如此,就請宋大人以及諸公都將盤點之報表呈上,某要核查,爾等可有疑義麼,嗯?」
打蛇就須得打七寸,此一條,弘曆顯然是深韻個中之三味的,不等諸般人等回過身來,他已是擺出了工部幫辦的架勢,劈頭蓋臉地便將宋誠武狠狠訓斥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