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三年十一月初七,病了半月余的老爺子終於首次臨朝,將積壓了月余的政務草草處置了一番,但卻並未對狼山之敗有所訓示,只是當朝令老十四提調各路兵馬,以備再戰,除此之外,就別無旨意,甚至不曾提過何人出任主帥之事,也不曾明言此番再戰將出兵幾何,一切似乎都在雲裡霧裡,令人看不出個中之究竟。
老爺子這等雲遮霧罩的做派看似玄奇,可實際上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也就只能蒙蒙那些個不明真相的臣下,至於三爺、四爺等人麼,卻是全都看明白了,此無他,此番出征的大帥便是老十四無疑,到了這個份上,自是都不會再對帥印有甚企圖心的,順應天意也就成了題中應有之義,於是乎,大朝剛過了一日,三爺、四爺、八爺就齊齊上了本章,眾口一詞地舉薦老十四掛帥出征,萬眾歸一之下,老十四的帥位也就沒了絲毫的懸念,可四川提督的人選wènti卻是驟然升溫,沒旁的,四爺父子上本保薦年羹堯,而三爺父子則聯名上本保薦耿三飆,雙方這麼一撞車之下,立馬便成了諸方矚目之焦點。
論背景,年羹堯乃是四爺不多的門下奴才之一,而耿三飆明面上是老十六門下,可滿朝文武誰不知曉此人實際上是弘晴的門下,雙方在這一點上,基本相當;論軍中資歷,儘管年羹堯乃是進士出身,可在行伍經歷上,卻顯然比有著不少軍功在身的耿三飆差了不老少;論能力,進士出身的年羹堯能文能武,似乎又比行伍出身的耿三飆強出了一大截;論官銜,如今的耿三飆乃是河南提督府的副將,比之年羹堯的娘子關參將要高出一級,綜合來說,雙方各擅勝場,卻是難分高下,加之事涉兩位親王阿哥,朝臣們儘管議論紛紛,卻少有上本言事的,即便是八爺一方也不例外。
群臣們亂議歸亂議,可老爺子對此事卻始終不發一言,三爺、四爺所上的本章盡皆有若石沉大海一般,連點波浪都不曾掀起,幾番早朝已過,而老爺子殊無半點表示,事情似乎就此成了僵局,朝臣們議了一陣之後,見無甚動靜,也就不再關注此事,沒旁的,年關將至,諸方人等皆忙得夠嗆,公務纏雜之餘,哪還有心思去理會旁人的閒事。
年底了,弘晴同樣很忙,不止是無數的年終總結報告要審核,還有來年的各項計劃須得加緊審批,再算上兵部那頭髮過來的一大堆兵器之需求報表也須得規劃周全,每日裡都是起早貪黑地張羅著,真恨不得一個人當成兩個來使,心中雖是牽掛著四川提督一事,卻是無力去多加關注,再說了,老爺子不放話,說啥都沒用,真要是胡亂再上本,那只能是自討沒趣,沒奈何,弘晴也就只能是將此事埋在了心底里,打算年後再找個合適的時機跟老爺子提上一提。
「陛下口諭,宣仁郡王弘晴養心殿覲見!」
弘晴這大半個月來始終在忙於部務,一直就不曾去覲見過老爺子,可老爺子顯然沒忘了弘晴,這不,一大早地,弘晴方才剛開始辦公沒多久,就見秦無庸領著兩名小太監來了工部,一板一眼地將老爺子的口諭宣了出來。
「孫兒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有口諭,謝恩乃是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言述之處。
「王爺,您請,陛下可在等著呢。」
秦無庸是個謹慎人,儘管與弘晴頗為的熟稔,也沒少收弘晴送的銀票,可口風卻是素來緊得很,從不多嘴多舌,此際也不例外,哪怕是感受到了弘晴彈入其衣袖中的銀票,也沒見其臉上有甚波瀾,僅僅只是面無表情地一擺手,語調淡然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秦公公請稍候,容小王整理一二。」
弘晴雖是沒想到老爺子會在此際來口諭,不過麼,面聖的準備卻是一早就做好了的,沒旁的,年光將近,工部一年下來的總結也須得面奏老爺子才成,對此,弘晴自是早就備好了相應的奏本,只不過是一直放在文案的抽屜里罷了,此際既是老爺子有召,弘晴也就打算索性連總結報告一併呈上去了事,這便跟秦無庸告了聲罪,而後走到了文案後頭,取出了總結奏本,又提筆在奏本的幾處空白點上填下了近日方才匯總出來的數據,吹乾了墨跡之後,這才施施然地邁步出了工部衙門,由秦無庸陪著徑直往深宮裡行了去……
嗯?怎麼是單獨奏對之格局,老爺子這究竟唱的是哪出戲來著?
方才一行進養心殿中,入眼便見老爺子正高坐上首,而殿中除了幾名隨侍的大小太監之外,居然別無旁人,這等情形一出,弘晴的心底里自不免犯起了嘀咕。
「孫兒叩見皇瑪法!」
心裡頭可以犯嘀咕,可禮數卻是不能有所疏失的,這一點,弘晴自是拎得清,沒敢有甚耽擱,疾走著便搶到了御前,一頭跪倒在地,恭敬萬分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嗯,免了。」
老爺子的精氣神相當bucuo,絲毫也看不出前不久剛大病過一場的樣子,叫起的聲音也顯得中氣十足,分外的有力。
「謝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既是叫了起,弘晴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緊趕著磕了個響頭,規規矩矩地謝了恩,而後方才站了起來,腰身微微地躬著,擺出了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工部諸般事宜可還順遂否?」
對於弘晴的恭謙,老爺子顯然很是滿意,不過麼,倒也沒甚多的表示,僅僅只是嘉許地點了點頭,聲線平和地便問起了公務。
「回皇瑪法的話,托您的洪福,工部諸般事宜皆順遂無比,孫兒已將一年之總結報告擬好,還請皇瑪法御覽則個。」
這一聽老爺子上來便問工部之事務,弘晴心底里的疑惑自不免更深了幾分,不過麼,卻是不敢帶到臉上來,而是趕忙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本黃絹蒙面的摺子,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口中恭謹地應答了一番。
「遞上來!」
這一見弘晴連奏本都已備齊,老爺子的嘴角邊立馬便露出了絲欣慰的笑容,不過麼,倒也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聲線平和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老爺子既是有令,侍候在側的秦無庸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著應了一聲,匆匆行下了前墀,伸手接過了弘晴手中的摺子,又疾步搶到了御前,恭恭敬敬地便要將摺子往龍案上擱了去。
「宣!」
老爺子顯然不打算親自去看那厚厚的一本摺子,不等秦無庸將摺子擱下,已是一擺手,言簡意賅地下了令。
「喳!」
老爺子金口既開,秦無庸又哪敢不遵,趕忙恭謹地應了諾,站直了身子,將摺子翻將開來,略一清嗓子,高聲宣道:「臣,愛新覺羅?弘晴有本啟奏陛下,承陛下之洪恩,工部去歲諸般事宜皆已審結,結果如下:營繕清吏司,一年來修繕大內宮室三十一處,各地行宮二十七處、皇莊十三處,共費銀兩八十七萬,主體均一告竣工,另有三處項目尚餘零星修繕在建;虞衡清吏司,造車駕三十二輛、宮書三萬本……;製造庫,新鑄重炮三十二門,輕便步炮一百八十七門……,研究院,新發明累計二十一項,在研尚有四十二項,去歲五月發包之四十一項發明皆已建成並投入市場,截止至本月十五日,我工部累計得分紅三百八十七萬五千三百一十二兩,預計明年大規模生產後,此分紅當有千萬之巨……」
「停!」
弘晴所上之奏本大體上都是官樣文章,前頭所述也不過就是些慣例性的匯報,老爺子雖是聽著,卻並不怎麼往心裡去,可待得秦無庸讀到了發明推廣的成果之際,老爺子的精神卻是猛然一振,一揚手,已是就此叫了停。
嘿,老爺子這回怕是真被嚇到了!
老爺子這麼突兀地一叫停,秦無庸頓時便被嚇了一大跳,但卻不敢多問,趕忙一躬身子,惶恐不安地低下了頭,可弘晴倒好,人雖是穩穩地站著不動,可心底里卻是得意得很,沒旁的,光是這半年的分紅,便足以抵得上號稱最富庶之地的浙江一省之賦稅,較之諸如福建等普通省份而言,已是超出了一倍還多,而這,才僅僅只是剛剛開始,待得明、後年市場成熟之後,工部的收入還能有個巨大的飛躍,真要是所有的發明創造全部推廣了開去,光是工部一個部門的收入都足以跟舉國賦稅相提並論了的,這等成績不可謂不耀眼,弘晴自是有著暗自得意的底氣在。
「研究院先前的歲入是多少,嗯?」
老爺子沒去理會秦無庸的戰戰兢兢,先是看了弘晴一眼,而後眉頭一揚,有些個難以置信地追問了一句道。
「回陛下的話,是三百八十七萬五千三百一十二兩。」
老爺子這話一出,秦無庸趕忙飛快地瞄了奏本一眼,語調微顫地應答道。
「哦?」
這一聽秦無庸如此應答,老爺子的臉色當即便精彩了起來,望向弘晴的目光里也有著道精芒在躍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