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兒多謝阿瑪關愛。」
乍一聽四爺這等溫言慰籍之辭,弘曆臉上立馬閃現出了一絲的不自然之色,此無他,概因四爺素來待人苛刻,除了對鄔思道之外,還真少見其對他人有這般和煦的時候,縱使身為其愛子,弘曆也甚少有受此等優待之時分,這會兒驟然見到四爺笑臉相迎,自不免有些個驚疑不定,好在城府深,倒也沒露出甚失儀之破綻,也就只是規規矩矩地謝了一聲。
「嗯,那廝今兒個都說了些甚?」
四爺到底是心中有著牽掛,並未再多囉唣,直截了當地便奔向了主題。
「回阿瑪的話,事情是這樣的……」
這一聽四爺問起了正事,弘曆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地收斂了些起了微瀾的心神,緊趕著將與弘晴交涉的經過詳細地解說了一番,也虧得弘曆記性好,幾乎是一字不漏地將所有的交談盡皆複述了出來。
「西北糧道、川西糧道?這混小子還真是好大的胃口,嘿,先生怎麼看此事?」
四爺靜靜地聽完了弘曆的陳述之後,並不曾急著開口言事,默默地思索了良久,而後方才冷笑著點評了一句,順勢便將wènti丟給了端坐在側的鄔思道。
「王爺以為如何哉?」
鄔思道並未回答四爺的提問,而是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一腳又將wènti給踢了回去。
「唔,歷兒,你十三叔對前方戰事可有甚點評麼?」
這一見鄔思道不想評述,四爺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卻也不好發作出來,沒奈何,只好沉吟著又側頭問了弘曆一句道。
「回阿瑪的話,十三叔還是老觀點,認為此戰須得小心準噶爾軍之kěnéng埋伏,只是十三叔也不敢斷言準噶爾軍那頭究竟會如何設下圈套,只言須得緩進為宜。」
弘曆也頗好武略,儘管不甚精通,可一向自我感覺良好,此番前去老十三府上,閒扯之餘,自不免談到了前方之戰事,也確曾跟老十三扯了一陣子戰局,只不過老十三卻顯然並不願多談及此,也就寥寥數語便算是帶了過去,弘曆雖有心多問,卻也不好多勉強,沒旁的,老十三可是因著上本言緩進而被老爺子呵斥過幾回了,多談戰事未免有打老十三的臉之嫌,也就只能是適可而止了的,這會兒聽得四爺見問,弘曆心中不甚襯底之餘,也就只能是含糊地應答了一番。
「嗯,如此說來,前方戰事雖是順遂,卻也還是有著失虞之kěnéng的,縱使此等kěnéng性不大,卻也須得謹慎才妥,以額倫特那等老成之將,當不會犯甚低級錯誤罷,罷了,此事姑且不說了,唔,若是慮及前方戰事,則弘晴小兒所謀不外兩種用心耳,其一麼,此子已是開始暗中栽培一己之勢力,為將來謀布局了,此一點,從其所推薦之人選皆是其私人而非老三的門下便可見一斑,至於其二麼,此子或許在賭前方戰事kěnéng有敗,這是要為其爭後續出征之帥印埋下手伏筆,除此之外,本王不以為那廝還有甚旁的算計,先生以為然否?」
四爺到底不是尋常之輩,幾番問話下來,心中已是有了定算,此際娓娓道來,還真頗見高明的,雖不中,卻也差得不算遠了。
「王爺英明,所言麼,倒也不算差,若是再加上一點,那就全中矣!」
聽得四爺這般長篇大論的分析,鄔思道登時便笑了起來,伸手一捋胸前的長須,聲線平和地點評了一句道。
「哦?還請先生賜教則個。」
四爺自以為已然全盤料到了弘晴的算計,可這一聽鄔思道如此說法,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想了片刻,卻又不得其要,不得不出言追問了起來。
「那小子此舉乃一石二鳥之策也,倘若前方戰事順遂,其可借勢栽培心腹手下,倘若前方戰事有失,則可為扼守之要也,概因前方若不能勝,陛下必不會甘休,定會再派大軍進剿,如此一來,能為帥者不外三人耳,一是十四爺,二是十三爺,其三麼,便是弘晴此子,綜合來說,十四爺當排首位,十三爺次之,弘晴小兒當為第三,到時自不免有一番爭奪,此子若能勝出,有糧道保證,當不會有後顧之憂也,即便不能勝出,也可扼制前兩者之咽喉,倒也不怕有太阿倒持之危,當真是好算計!」
鄔思道不愧是天下有數之智者,儘管對軍略不甚懂,可對陰謀算計之事卻是老道得很,一番分析下來,已是將弘晴的算計解析得清晰無比,倘若弘晴本人在此,怕是不免冷汗淋漓不已的。
「好個奸詐小兒,哼,安敢算計若此,本王斷不能遂了其之意!」
鄔思道都已將道理分析得如此明了了,四爺自不會聽不懂,心中的火氣「噌」地便竄了起來,陰沉著臉便冷哼了一聲。
四爺這麼一發作,弘曆的臉色立馬就變了,沒旁的,真要是交易告吹,他在中央銀行的地位立馬便有傾覆之虞,自不能不急,只是素來畏於四爺的苛刻,卻又不敢在此際提出甚反對的意見,也就只能是將求助的目光投到了鄔思道的身上。
「哦?王爺打算如何做了去?」
弘曆的目光是如此之灼灼,鄔思道自是能察覺得到,不過麼,卻並無甚表示,只是淡然地笑著,一派不經意狀地開了口。
「本王……」
四爺正自義憤填膺之際,被鄔思道這麼一激,張口便欲否決了此番之交易,然則話尚未出口,眼角的餘光突然瞄到了弘曆臉上的惶恐之色,立馬便想起了中央銀行之事,一時間又不免起了遲疑之心思,話只說到半截,便就此戛然而止了。
「呵呵。」
這一頭四爺正在那兒尷尬不已著呢,那一邊鄔思道卻是很無良地輕笑了起來,頓時便令四爺的老臉為之一紅。
「先生對此若有甚良策,還請賜教則個。」
四爺到底不是尋常人,失態也不過就是眨便已是回過了神來,但見其面色肅然地朝著鄔思道拱了拱手,誠懇萬分地出言求教道。
「王爺客氣了,良策談不上,小手段倒是有些,這麼說罷,依鄔某看來,那廝使出這般故布疑陣的手法,純屬自作聰明罷了,實不值一提,此無他,陛下乃聖明之君也,一生征戰不知凡幾,又怎kěnéng會不知糧道於大軍之重要性,那廝若真以為得了兩糧道便可胡為,那也未免太天真了些,再,兩糧道雖是有提調諸路糧秣之權,可其餘諸路糧秣之調集轉運卻是歸戶部統管,換而言之,戶部這頭方才是掐住糧道之根本,只消戶部不出亂子,那兩糧道又能起得甚大作用,此一條,王爺應是心中有數才是,既如此,該如何抉擇也就呼之欲出了的。」
鄔思道zixin地笑了笑,從大道理上將事態分析了一番,卻並不曾言及具體的應對方略,當然了,言語間的相關之暗示卻是不老少。
「嗯,必欲取之,自當先行與之,這道理倒是說得通,既如此,兩糧道給與不給其實無甚差異,能先將『八旗商號』之注資拿到手,倒是樁好事來著,至於其餘麼,且到時看了再議也就是了。」
儘管鄔思道並未言明具體的應對之謀算,可四爺卻是一聽便懂了,心中稍一盤算,已然有了准主意,也沒再多遷延,陰冷地一笑,已是就此下了個決斷。
「阿瑪英明。」
四爺這麼個決斷一出,弘曆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松,唯恐四爺又起了旁的想頭,緊趕著便出言稱頌了一句道。
「罷了,明兒個爾只管去回了話,就說阿瑪同意其之舉薦,讓其先將『八旗商號』注資一事定了下來,其餘諸事阿瑪自會斟酌著辦了去。」
主意既定,四爺也沒甚囉唣之言,也就簡單地交待了弘曆幾句,便算是就此將此事定了盤,言語雖是平和,可內里卻透著股森然之詭詐……
「孩兒叩見父王,見過夫子,見過李先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四爺那頭密議連連,卻說弘晴從老十三府上告辭出來,便即匆匆乘馬車趕回了誠親王府,方才從內院書房的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入眼便見高坐上首的三爺正低聲地與陳、李兩大謀士低聲交談著,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忙疾步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晴兒回來了,辛苦了,來,坐下說,坐下再說。」
天色已不算早了,三爺之所以還在這內院書房裡候著,自然是要等著弘晴之歸來,而今弘晴既至,三爺緊繃著的心弦立馬便是一松,儘自心急著zhidào交涉之詳情,可三爺卻並未急著發問,而是滿面春風地虛抬了下手,煞是和煦地賜了座。
「謝父王賜座。」
弘晴恭謙地謝了恩,腰板一挺,就此起了身,又朝著陳、李兩大謀士點了點頭之後,方才緩步行到了一旁的几子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端坐了下來,身形微微地躬著,作出了副恭聽訓示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