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弟打算如何做了去?」
摺子不算太長,也就數百言而已,然則弘晴卻是看得很慢,足足一炷香的時間,方才面色陰冷地抬起了頭來,雙眼銳利如刀般地死盯著弘曆那兀自帶著淺笑的臉龐,從牙縫裡擠出了句話來。
「這事兒確是不好辦啊,小弟也自為難中,似此貪鄙之惡行,乃國法所不容也,然,其又是晴兄跟前聽用之輩,小弟實不敢擅專,還是請晴兄自處好了,小弟絕無異議。」
饒是弘晴眼神里的寒意逼人窒息,然則弘曆卻絲毫不為所動,不僅如此,心中反倒是興奮得很,就有若三伏天裡吃了冰塊般爽利,不過麼,倒也沒將這等得意帶到臉上來,而是一臉誠懇狀地又將皮球踢回了弘晴的腳下,言語說得倒是客氣得很,可內里卻滿是掩飾不住的逼迫之意味。
「嘿,歷弟說得好,孫郎中畢竟是為兄面前聽用之輩,那為兄自是得避嫌,歷弟想如何辦,便如何辦了去,為兄自當鼎力支持。」
弘曆一門心思要弘晴自打耳光,這麼點小伎倆,在弘晴看來,用心雖狠毒,卻未免太小兒科了些,隨口一句話便將弘曆的不良用心給堵了回去。
「晴兄,茲事體大,於我工部臉面也有關礙,終歸須得謹慎些才是,依小弟看,似該給其一個自辯之機會,不若先在我工部例會上商議一二,議定之後,再上報朝廷可好?」
弘曆打孫東方並不是目的,而是手段,要的便是狠抽弘晴的耳光,以此來動搖弘晴在工部的統治地位,正因為此,他自是不想將孫東方一事草草了結,要的便是當著工部所有掌印郎中的面狠削弘晴的面子,又怎kěnéng被弘晴輕易脫身了去,這便故作慎重狀地提議了一句道。
「嗯,歷弟既是堅持如此,那為兄也無話可說,這樣罷,擇日不如撞日,今兒個時間尚早,就先開個例會也罷。」
弘曆此等言語一出,弘晴的臉色頓時便更難看了幾分,不過麼,倒是沒拒絕弘曆的提議,只是望向弘曆的眼神里卻很明顯地透著股不善之意味。
「如此,便有勞晴兄了。」
弘曆其實並不擔心弘晴會拒絕,沒旁的,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真要是弘晴一意孤行地拒絕召開例會,弘曆也會發動巴郎普等人由下而上地推動例會的召開,自不怕弘晴不就範,而今,弘晴既是已有了許諾,弘曆自是樂得省事,這便作出一副心悅誠服狀地謝了一聲,渾然無視弘晴眼中的怒意與煞氣。
「來人!」
事已至此,弘晴也懶得再跟弘曆多囉唣,冷冷地瞥了其一眼之後,猛然提高聲調地斷喝了一嗓子。
「末將在!」
李敏行原就侍候在門口處,這一聽得弘晴喝令,自不敢稍有耽擱,趕忙大步行進了房中,搶到了近前,恭謹地應了一聲。
「去,傳本貝勒之命,左右侍郎並各司處掌印郎中即刻到大堂議事,限半個時辰內趕到,不得有誤!」
弘晴無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下了命令。
「喳!」
這一見弘晴氣色不對,李敏行心中雖是疑惑萬千,但卻絕不敢多問,恭謹地應了諾,匆匆便退出了辦公室,自去安排通知諸般人等不提。
「歷弟可還有旁的事麼?」
李敏行去後,弘晴顯然不想再跟弘曆多囉唣,這便眉頭微皺地發問了一句,很明顯地透著逐客之意味。
「晴兄,既是例會在即,小弟也須得準備一二,就不多打攪了,告辭。」
儘管很想在此欣賞弘晴的失態,不過麼,想歸想,做卻是不能這麼做了去,左右事態之進展已是盡在掌握之中,弘曆也就不打算再多囉唣,這便起了身,很是恭謹地朝著弘晴行了個禮,交待了句場面話之後,便即施施然地走了人。
這就要開始了,那就來罷!
弘曆一走,弘晴臉上原本的陰沉瞬間便換成了冷厲之色,也無甚言語,僅僅只是用力地握緊了拳頭,嘴角一挑,露出了絲煞氣十足的冷笑……
「晴貝勒到!」
李敏行的辦事效率很高,半個時辰不到,所有與會人等皆已到了大堂,唯獨不見主持大局的弘晴露面,一眾官員們雖不敢胡亂喧譁,可相熟者間卻沒少竊竊私議,正自亂議間,冷不丁聽得後堂一聲斷喝響起,眾官員們趕忙收斂起心思,齊齊站直了身子,恭候著弘晴的到來。
「下官等參見晴貝勒!」
斷喝聲未消,一陣沉穩的腳步聲中,一身整齊朝服的弘晴已是面如沉水般地從後堂轉了出來,眾官員們見狀,自不敢有甚失禮之處,齊刷刷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都坐罷。」
弘晴緩步走到上首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目光炯然地環視了一下跪滿了一地的諸般人等,虛抬了下手,聲線微冷地叫了起。
「謝晴貝勒賜座!」
一眾官員們都是消息靈通之輩,自是早就都已知曉了今日突然召開例會的緣由之所在,此際見弘晴面色不好相看,心思自不免都有些個活泛了起來,只是不管心中究竟是作何想法,卻是無人敢在此時失了禮數,齊齊謝了恩之後,紛紛坐回了各自的位置上,一個個盡皆擺出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靜候著雙龍孫之爭的正是開始。
「諸公,例會之所以提前至今日,概因我工部有一大事要議,具體情形便由弘曆來解說好了。」
弘晴並未說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點明了議事的主題,此言一出,所有與會官員的目光便即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弘曆的身上。
「晴兄有令,小弟自當遵從。」
眾人矚目所帶來的壓力自然不小,然則弘曆卻渾然不在意,不僅如此,反倒是很享受這等被聚焦的榮耀,但見其緩緩站了起來,先是恭謹地朝著弘晴行了個禮,謙遜地應了諾,而後環視了一下面色各異的諸般人等,以不緊不慢的語調地開口道:「諸公,我等能在朝堂任事,乃皇恩浩蕩所致,自該廉潔奉公,以報聖恩,若不然,便是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誅之!今,在座的便有這樣一人,身居掌印郎中之高位,卻不思報效朝堂,反倒利用職權,恣意貪墨,卻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義必自斃,孫東方,爾可知罪!」
「嗡……」
一眾人等儘管在例會前便已得知了消息,可真當弘曆當眾點出了孫東方之名時,還是盡皆被震得個頭暈目眩不已,一時間亂議之聲便大作了起來,然則孫東方倒好,渾然不為所動,老神在在地端坐著,任由一眾人等的複雜目光在其身上橫來掃去,就宛若無事人一般淡定與輕鬆。
「孫東方,爾勾結筆帖式澤務、拉不哈,擅改核銷文本,侵吞北河總督衙門上繳之賣地款項,事實俱在,不容狡辯,爾還不認罪更待何時?」
弘曆顯然沒料到孫東方居然如此沉得住氣,原本溫潤的臉色頓時便難看了起來,目光銳利如刀般地死盯著孫東方,聲色俱厲地斷喝了一嗓子。
「下官無罪,下官實不知小王爺說的是甚。」
孫東方壓根兒就沒在意弘曆的怒吼,不緊不慢地站直了身子,一派無所謂狀地聳了下肩頭,慢條斯理地頂了一句道。
「大膽,孫東方,爾身為朝廷命官,不思效忠朝廷,卻心貪墨之醜事,事實俱在,安敢狡辯若此,還不跪下!」
被孫東方這麼一頂,當即便令弘曆怒火中燒不已,只是身為幫辦龍孫,卻又不好當場跟孫東方亂辯不休,怒歸怒,卻也就只能是怒目而視,倒是在一旁隨時準備助陣的巴郎普卻是看不過眼了,依仗著官位比孫東方高,從旁便斷喝了一嗓子。
「巴大人何出此言?下官站得直,行得正,自忖為官兢業,向無過錯,何來認罪之說?」
饒是巴郎普怒喝得暴戾無比,可惜孫東方卻依舊不吃他這一套,神清氣閒地攤了攤手,一臉無辜狀地便反問了起來。
「孫郎中,不要敢做不敢當麼?別以為自個兒行事隱蔽便能瞞過天下人之法眼,嘿,若欲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爾自己干下的醜事,終歸須得自家擔了去,指望旁人為你撐腰,怕是難嘍。」
眼瞅著巴郎普也沒能壓服孫東方,坐一旁看熱鬧的齊大作可就憋不住了,陰測測地譏諷了孫東方一番。
「就是,齊大人這話說得好啊,孫郎中敢幹下這等驚天惡事,指不定背後是有人主使的,嘿,這事兒還真就得往深里徹查了去,斷不可讓主事者輕易逍遙法外。」
齊大作這麼一開口,陳不思自是不甘落後,跟著也扯了一嗓子,言語間毫不客氣地便影射起了站在孫東方背後的弘晴,大有藉此案連同弘晴一併掃將進去之架勢。
「陳不思,爾胡謅個甚,有膽子的,將話給老子說清楚了!」
眼瞅著形勢對弘晴一方已是大大不利,身為三爺門下奴才的麻古可就沉不住氣了,猛地一拍座椅之扶手,跳將起來,朝著陳不思便怒叱了起來。
「怎地?他人敢做,還不讓人說了,嘿,麻大人這是著哪門子的急,莫非孫大人做的事兒也與您有關不成?」
陳不思自忖此番必可將弘晴搞臭搞倒,對麻古的怒叱自是不看在眼中,但見其白眼一翻,已是陰測測地反駁了一句道。
「你……,爺打死你個混賬行子!」
麻古本就無甚辯才,被陳不思這麼一頂,當即便被憋得很面紅耳赤不已,氣急敗壞之下,一擼衣袖,這便打算給陳不思來上一頓老拳了,此等動作一出,大堂里頓時便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