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天黑得早,這才申時末牌,夕陽已是西下,乾清宮寬敞的書房裡光線已是有些不足,隨著隨侍太監一聲令下,數枝插滿了牛角巨燭的燭台已是旺旺地燃著,將柔和的黃光鋪滿了一地,靠近窗欞邊的一張几子旁,老爺子眉頭微皺地面對著已到了中盤的棋盤,舉棋不定地沉吟著,斜坐在其對面的方苞則是時不時地伸手捋著胸前的長須,一臉的輕鬆與從容,無須去細數盤面,高下自可一目了然。
「陛下!」
就在老爺子因棋局不利而愁眉不展之際,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中,卻見一臉古怪之色的李德全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步搶到了老爺子的身旁,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未蒙黃絹的摺子,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嗯?」
聽得響動,老爺子從盤面上抬起了頭來,這一見來者是李德全,倒也沒甚大的反應,僅僅只是輕吭了一聲,伸出左手,一派隨意狀地取過了李德全手中的摺子,隨手翻將開來,只一看,嘴角邊立馬露出了絲戲謔的笑意,而後,也沒多言,隨手又將手中的摺子遞到了方苞的面前。
「呵。」
方苞看得很快,幾乎是一目十行地便將摺子過了一遍,不過麼,卻並未發表甚看法,僅僅只是淡淡地輕笑了一聲。
「靈皋先生,依你看來,這二者中,誰能勝耶?」
老爺子嘴角一挑,笑意頓時便更濃了幾分,問出的話里滿是戲謔之意味。
「回陛下的話,依方某看,唯陛下能勝。」
老爺子這話問得誅心,著實不好回答,不過麼,這卻難不倒多智的方苞,但見其朝著老爺子一欠身,一本正經地回答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
方苞此言一出,老爺子頓時便被逗得個哈哈大笑不已……
如血的殘陽下,一身白袍的鄔思道盤腿端坐在石亭中,雙眼定定地望著天邊的血雲,一雙眸子裡不時有道道精芒在閃爍,很顯然,鄔思道此際的心情並不平靜,只是其所思到底為何,卻是無人能知了的。
「學生見過鄔先生。」
鄔思道顯然是想得太過入神了些,以致於弘曆都已是在台階下站了好一陣子了,也沒見鄔思道有甚反應,無奈之下,弘曆也只能是躬身行了個禮,開口打破了鄔思道的幽靜之遐思。
「哦,是小王爺回來了。」
聽得響動,鄔思道收回了緊盯著天邊的視線,一見是弘曆到了,嘴角邊立馬露出了絲淡淡的笑意,聲線平和地打了聲招呼。
「先生,學生……」
一想到今兒個所遭到的冷遇,弘曆心中當真有著無窮的委屈,嘴張了張,似有欲言狀,可到了底兒還是不願讓鄔思道看輕了去,硬是又將話咽回到了肚子裡去了。
「可是今日去工部頗有不順麼?」
弘曆這等吞吞吐吐的樣子一出,鄔思道自是知曉其今兒個一準是受了些委屈,這便笑了笑,溫和地發問道。
「是,不瞞先生,事情是這樣的……」
弘曆原本就想著要問策於鄔思道,先前之所以沒急著說,那是礙於面子wènti,可眼下鄔思道既是開口詢問了,弘曆自不會有甚隱瞞之處,這便將今兒個與弘晴打交道的經過詳詳細細地複述了出來。
「小王爺可是覺得很委屈?」
鄔思道靜靜地聽完了弘曆的陳述,但並未急著為其解惑,而是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道。
「這……」
弘曆先是點了點頭,可很快又可著勁地搖了搖頭,那等自相矛盾的小樣子要多可笑便有多可笑,當即便逗得鄔思道忍俊不住地放聲大笑了起來,直笑得弘曆面紅耳赤不已。
「為何如此?」
鄔思道大笑了一通之後,這才饒有興致地端詳了一下尷尬不已的弘曆,有些個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道。
「回先生的話,事發之初,學生確實很憤怒,然則先前詳述了一番之後,卻又覺得不值,唔,若是學生處在晴貝勒的位置上,或許做得比其還要過分些,將心比心之下,學生也就不覺得有甚委屈可言了的。」
儘管鄔思道此問不甚詳盡,可弘曆卻是知曉鄔思道要問的究竟是甚,略一沉吟之後,也未做任何修飾,老老實實地便回答一番。
「嗯,爾能做此想便是hǎode,但消能穩得住,沉得下,何愁事不可為哉,而今敵明我暗,敵強而我弱,終歸須得以謹慎為要,厚積而薄發方才是正理。」
鄔思道嘉許地點了點頭,並未給弘曆甚具體的建議,僅僅只是簡單地提點了下綱要。
「先生放心,學生zhidào該如何做了。」
弘曆的心氣一平,思緒也就活絡了起來,略一沉思之下,已是有了主張,不過麼,倒也沒說將出來,僅僅只是朝著鄔思道躬身行了個禮,便即就此轉身離去,背影挺拔,腳步沉穩,顯得格外的從容與zixin……
時光如流水,一眨眼間,近半個月的時間已是過去了,天已近十月,又到了工部各項事務最繁忙的時節,每日裡公文都有若雪片般飛來,要處理的政務實在是太多了些,饒是弘晴對諸般事務早已熟稔在心,可依舊忙碌得個頭暈目眩不已,很多時候不得不向上書房請假,加班加點地趕著批閱公文,這不,今兒個一大早弘晴便沒去上書房,一到了工部便即埋首公文間,不時地揮筆速書著,忙得渾然不知時間之流逝。
「稟小王爺,錢郎中在外求見。」
就在弘晴忙得不可開交之際,卻見李敏行大步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幾個大步搶到了文案前,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哦?請罷。」
聽得響動,弘晴有些個茫然地從公文堆里抬起了頭來,這才發現天色赫然已到了午間,心一動,已然猜到了錢文三的來意,不過麼,也沒多言,僅僅只是聲線平和地吩咐道。
「喳!」
李敏行恭謹地應了一聲,疾步便行出了房去,不旋踵,就見錢文三已是面色古怪地從屏風處搶了出來。
「下官叩見晴貝勒。」
這一見高坐在文案後頭的弘晴視線已然掃將過來,錢文三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不迭地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便行了個大禮。
「免了,有甚事且就說罷。」
弘晴面色淡然地虛抬了下手,在叫起的同時,也沒甚寒暄的廢話,直截了當地便奔了主題。
「啊,是,下官遵命,先前弘曆世子來找了下官,說是雜科所有文牒、條例皆已熟稔,要下官為其安排具體事務,以便深入學習,下官實是不敢做這個主,還請晴貝勒給下官一個章程,下官也好安排著辦了去。」
弘晴既是有問,錢文三自不敢不答,這便苦著臉,絮絮叨叨地將求見的緣由述說了一番、
「哦?」
一聽錢文三這般說法,弘晴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皺,心下里一股煩躁之意頓時便大起了,沒旁的,只因弘曆的表現頗有些出乎弘晴的意料之外這半個月來,弘晴其實並不曾再出手打壓弘曆,也沒為其安排甚具體的工作,不過麼,卻始終不曾放鬆過對其的監視,自是清楚弘曆這段時日以來極為的老實,每日裡都是早課一下便到了工部,一進衙門便獨自關在辦公室里,既不跟下頭官吏們套近乎,也不去找弘晴囉唣,僅僅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看雜科的各種資料,那等沉穩之表現與弘晴當初剛到工部時幾乎如出一轍,而今,其既是要動了,顯見是已做好了相關之準備,wènti是弘晴一時間尚難斷定其究竟是真打算踏踏實實地實踐一番,還是打算在雜科尋事發飆。
「小王爺,您是zhidào的,下官這雜科盡乾的是分發文檔、筆墨紙硯的雜事兒,弘曆到底是龍孫,下官實是不好差遣啊,要不您看給弘曆世子換個司可好?」
錢文三等了片刻,愣是沒見弘晴有所表示,心下里自不免更苦了幾分,這便趕忙從旁建議了一句道。
「沒這必要,要想學到真知,便須得伏下身子,歷弟既是自請,錢大人只管分派活計便好,且看其做得如何再議好了。」
儘管一時間無法斷定弘曆的真實用心,然則弘晴卻並未多猶豫,一揮手,不以為然地便下了令。
「啊……,是,下官這就去辦。」
這一聽弘晴如此下令,錢文三頓時被震得個頭暈目眩不已,驚呼了一聲,剛想著再進諫一番,冷不丁見弘晴的眼神已是銳利如刀般地掃了過來,自是不敢再多囉唣,緊趕著應了一聲,忙不迭地便退出了房去。
嘿,這小渾球還真不是個省心的主兒,也罷,就給其加把火好了!
弘晴其實並不怕弘曆亂鬧騰,沒旁的,只要弘曆敢無理取鬧,弘晴便敢下重手懲處之,可似弘曆眼下這等沉穩之表現一出,弘晴卻是頗感棘手不已的,很顯然,若是真讓弘曆在工部站穩了腳跟,那後患可真就要無窮了去了,一念及此,弘晴可就不打算再這麼平穩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