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八旗商號一事,朝野間雖是並無絲毫風聲,可一眾大學士們卻是早就都zhidào了的這一個多月來,老爺子雖不曾對外透露相關事宜,可卻是沒少與眾大學士們私下探討這等可行性,只不過因著老爺子有嚴令,卻是沒誰敢輕易外傳的,保密工作倒是做到了極致,可真說到對此商號的看法麼,卻是各有所持,始終不曾取得過一致的意見,這才是老爺子遲遲未就八旗商號一事作出批示的根由之所在,也正是今兒個老爺子將弘晴召來的根本原因,為的便是要就此一事作出個決斷。
很顯然,決斷之前的問難也就成了關鍵的關鍵,只是由誰先來以及問些啥,卻令一眾大學士們有些拿捏不定了,不為別的,只因站在面前的這位主兒可不是素食動物,可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沒見一向號稱不倒翁的李光地都被弘晴給掀翻了去,萬一要是惹急了這主兒,那後果怕是美妙不到哪去,於是乎,儘管老爺子已是開了金口,一眾大學士們卻並不急著發問,而老爺子似乎也無意出言催促,一時間大殿裡就這麼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晴貝勒,老朽有一疑問還請晴貝勒代為解惑,唔,這麼說罷,市井間皆言海外貿易有巨利,然風險亦大,所謂十去三、四回,若如此,何能保得商號之盈利哉?」
難耐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之後,卻見新任文華殿大學士溫達從旁閃了出來,朝著弘晴一拱手,率先發問了一句道。
得,還是自家人給力麼!
這一聽溫達如此問法,弘晴心中不禁為之一樂,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已是聽出了溫達此等問法背後的用心之所在,無非是在暗示弘晴,他溫達對八旗商號一事可是持著極力支持之態度的,而這,與弘晴事先的判斷顯然是吻合的,倒不完全是因著兩家已然定了親之故,而是溫達為人一向開明,雖飽讀詩書,卻並非那等只知聖人云曰之輩,對商業流通素來持著積極之態度,當初弘晴搞商號鬧出了大風波之際,溫達可是曾在老爺子面前為弘晴緩頰過的,而是時,弘晴還不曾與海蘭珠訂婚,足可見其對商業流通之開明態度。
「溫大人問得好,此事確須得解說個分明,這麼說罷,大海行船不kěnéng毫無風險,風暴時時有,海盜也同樣不少,若是以小船行了去,確是難有萬全之kěnéng,然,本貝勒所獻之海船乃與前番交割於戶部之漕船相類,其船體巨大,不比西洋之海船稍差,縱使遇到風浪,也有一定之抗力,錯非運氣實在太差,否則斷不致有覆舟之禍,至於盜匪麼,我船隊人多勢眾,又有押運隊隨行,又豈懼區區盜匪之攔截,而說到盈利之巨,本貝勒已有實證在,不瞞溫大人,去歲十一月,本貝勒曾派出兩艘海船,滿載瓷器、絲綢等物遠航南洋,今夏已順利歸來,兩船之貨,扣除各項成本,共計得純利四十五萬兩白銀之巨,折算下來,已是十倍利也,今秋還有十二艘船要遠赴南洋,所需之貨物,本貝勒已通過江寧織造曹家備齊了,約摸半個月之後便可遠航南洋,能有多少獲利,明年夏末便可見分曉。」
既是知曉溫達這是在幫著自己造勢,弘晴自是樂得藉此機會,將海外貿易的高額利潤好生地宣揚上了一番。
「陛下,若是真如晴貝勒所言這般,此八旗商號之盈利當無虞也,以之為八旗共有之商號,於旗務整頓確有不少之助益,老臣以為可行!」
溫達本意就是要力挺八旗商號,先前之所以一開口便問盈利,為的便是要造勢,而今,弘晴既已如此配合地道出了盈利之巨,溫達自是立馬便打蛇隨棍上,高調地亮出了全力支持之態度。
「陛下,老臣以為此事實有不妥,以社稷之重器行商業之事,恐於教化不利,倘若民間紛紛效仿,其弊大矣,還請陛下明斷。」
溫達話音剛落,不等老爺子有所反應,卻見東閣大學士王士禎已是從旁站了出來,高聲反對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海外貿易固有巨利,然所需之成本亦高,卻不是民間所能做大者,效仿一說恐難實現,再者,八旗商號所購之貨品皆來自民間,而販賣之利雖大多用於八旗旗務,可民間也因此而受益,此有何不可之說,其三,八旗商號乃八旗共有,並非朝廷經營之,與朝廷重器似無關聯罷,至於說到教化,而今旗務日漸萎靡,京師之地治安屢屢有差,倘若能有足資以為用,又何愁旗務不整,此該與教化之意相吻合罷?不知王大人以為然否?」
弘晴一向就有著辯才無雙之美譽,又豈會被王士禎這等陳詞濫調所駁倒,同樣不等老爺子有所表示,已是毫不客氣地批駁了王士禎一番。
「晴貝勒此言請恕本官不敢苟同,須知聖人之道首在教化,而教化之要便在於嚴正己身,今八旗既為社稷基石,就該有表率之形象,倘若八旗亦行商牟利,百姓豈有不爭先效仿之理?倘若世風日下,後患無窮也。」
王士禎同樣也以辯才聞名於朝中,儘管與弘晴之間並無個人恩怨,然則為了其心中的大義之故,卻是不肯就此認輸,慷慨激昂地便接著出言反駁道。
「王大人此言又差矣!八旗子弟並不參與經營,僅僅只是坐享紅利而已,至於海外貿易之具體事宜卻須得由行家裡手來行之,此謂之所有權與經營權之分離,由此可見,八旗商號之成立當不致影響到八旗子弟勤於習武之風氣,至於表率云云,更是無從說起!」
弘晴想辦八旗商號可是由來已久的,並非臨時起意,自是早就做好了應對各種刁難之準備,似王士禎這等言論,又怎kěnéng真難得倒弘晴,但見其輕笑了一聲,毫不容情地又指出了王士禎話語裡的謬誤之所在。
「晴貝勒請了,老朽也有一疑問,還請晴貝勒解惑一二。」
眼瞅著王士禎被弘晴所言激得面紅耳赤不已,馬齊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倒不是想著針對弘晴,而是唯恐弘晴與王士禎當庭衝突起來不好相看,這便從旁站將出來,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馬大人請講,但凡本貝勒所知者,定叫馬大人滿意便是了。」
弘晴其實也不願真跟王士禎吵個沒完,這一見馬齊站出來打岔,自是樂得應酬上一番。
「晴貝勒既言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那又該如何確保八旗應得之利益不受損?」
馬齊也是旗人,自是希望八旗子弟的日子能有奔頭,對八旗商號一事,自也就持著積極之態度,此際出言雖是問難之格局,可言語間的支持之態度其實已是表露無遺了的。
「此事不難,本貝勒有一策可確保商號之有序運行,此事說來話長,且容本貝勒細細說來,唔,這麼說罷,商號內可分設三層機制,其一名為董事會,亦即最高決策機構,設董事長一人,董事數人,此商號既是八旗共有,這董事長之人選自該由聖上親兼,至於董事則由八旗公推,專一決斷商號發展之礙難大事;其二名為經營層,便是那些個專門負責日常經營之大小掌柜們,此層人等只管日常經營,並定期向董事會報備各項事宜之進展,以確保董事會對商號之全面掌控;其三則曰監理會,由八旗公推出非董事人選以及經營層推舉之參與人選再加上普通商號夥計公推出來者共同組成,負責對商號所有經營項目乃至董事會成員之行事加以審核,以確保無貪墨之事發生,三者相輔相成,又彼此制約,當可確保商號之利益不受損,八旗之紅利也就有了可靠之保證。」
說到商業上的事兒,弘晴可是倍兒順溜,一張口,連草稿都不用打,便已一口氣將股份制公司之構成以及運營之機制道了出來,所言之道理放之後世,那不過是老生常談而已,可在這個時代麼,卻是極其先進的管理理念,直聽得眾人一愣一愣地,老半天都會不過神來,不禁眾大學士們如此,老爺子同樣有些愣了神。
「妙,有此一策,既可防止八旗子弟棄武行商之虞,又可確保應得之紅利不少,更能保證商號在我朝廷之掌控下,實為一舉三得之妙策也,陛下,老臣以為可行!」
馬齊本就對八旗商號極其感興趣,加之與弘晴素有交情,一待想明白了股份制公司管理制度之妙處,自是樂得幫弘晴投上一票。
「陛下,老臣以為此事雖是好事,卻須得慎重行了去,倘若操之過急,反倒不美。」
馬齊這麼一表態,支持弘晴的已是有了兩票,而王士禎已經被弘晴駁倒,此際也不好再站出來唱反調,至於同樣持反對意見的陳廷敬見狀,也就理智地保持了沉默,至於素來慎言慎行的張廷玉麼,照例是不會在老爺子有所表示前表明態度的,倒是原本持中立態度的翰林院大學士尹泰站出來進言了一番。
「嗯,尹大人此言乃老成持國之語也,此事確須多方驗證方可,晴兒,爾且先擬個章程出來,待得明夏船隊歸來後,再行計議好了。」
這一見王、陳這兩個最主要的反對者都已沒了聲息,本就動心不已的老爺子自也就有了定見,不過麼,卻並未當場下個決斷,僅僅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一句道。
「是,孫兒遵旨!」
老爺子的心思不外乎擔心好心辦壞事,怕的便是海外貿易的真實利益不似弘晴說的那般巨大,這是打算驗證過實際收益再作計較,這等心思並不難猜,弘晴自是一眼便看了個通透,但卻並不敢說破,也就只是恭謹地應了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