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啊,你的棋近來可是見長了,朕都快應付不來嘍。」
乾清宮一間偏殿中,一局棋剛了,小勝了兩子的康熙老爺子心情大好,手捋著胸前的長須,滿臉自得地誇獎了斜坐在對面的明珠一句道。
「陛下聖明,臣便是再如何長進,那也斷難及得陛下萬一。」
納蘭明珠之棋藝乃當今國手之級別,比起康熙老爺子那等臭棋簍子來,高出的可不是一籌兩籌,之所以會輸,那不過是讓著老爺子罷了,這一讓,還讓得無比之辛苦,沒法子,老爺子的棋實在不是一般的臭,每回跟老爺子過招,可憐納蘭明珠都得狠死上一堆的腦細胞,而今,一局棋總算是順順利利地讓老爺子爽了下來,納蘭明珠也算是了了樁心事,說起奉承話來,自也就格外之順溜。
「哦?哈哈哈……,明珠啊,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麼個性子,總哄著朕開心,下棋就下棋,跟聖明不聖明的,可是扯不上半點的關係,罷了,來,再來一局。」
老爺子今兒個的心情似乎特別的好,哈哈大笑了一番之後,餘興未了,一抖袖袍,竟是欲要再戰,此言一出,納蘭明珠雖還是笑臉依舊,可額頭上的汗水卻明顯地淌得更猛了幾分。
「陛下。」
沒等納蘭明珠作出應有的反應,卻見上書房管事太監李德全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疾步走到了老爺子的身側,躬身輕喚了一聲。
「嗯?」
聽得響動,老爺子抬起了頭來,一見來者是李德全,老爺子的眼中立馬有道精光閃過,但並未開口發問,而是從鼻腔里發出了聲意味不明的哼聲。
「陛下,工部有本。」
老爺子的哼聲雖意味不甚明了,可內里顯然是透著股不耐煩的味道,李德全自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耽擱,趕忙將手中捧著的奏本往前一送,低聲地稟報道。
「嗯。」
一聽此言,老爺子的眉頭不由地便是一挑,然則依舊不曾開口,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隨手接過了奏本,信手翻開,似乎不在意狀地看著,只是越看,眉宇間的神色卻越是古怪,到了末了,竟自忍俊不住地大笑了起來。
「明珠啊,你瞅瞅,那小滑頭都整的是甚事麼,當真可樂得很。」
老爺子一通大笑之後,將奏本往明珠面前一丟,似貶似贊地點評了一句道。
「晴小哥兒行事果決,收放自如,當真有幾分陛下當年之風采。」
自打康熙三十二年被罷相之後,納蘭明珠已成了驚弓之鳥,儘管如今的聖眷依舊極隆,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可納蘭明珠自己卻知曉今日已是不同往時了,哪怕他如今還掛著武英殿大學士之頭銜,平日裡也時常伴在君側,可實際上麼,不過僅僅只是康熙老爺子的一個玩伴罷了,朝堂大事已很難有他置喙的份兒,若是不知趣地胡亂言事的話,下場絕對好不到哪去,正因為此,儘管他已是看出了工部一事頗多蹊蹺,但卻斷不敢當著老爺子的面說破,也就只是避重就輕地誇獎了弘晴一把。
「嘿,再看看罷,是騾子是馬,總歸得溜了才知,不扯這些了,來,下棋,下棋!」
君臣際遇如此多年,早已是熟稔得緊,有些話,不用明說,彼此間都能意會得到,只是老爺子顯然並沒打算跟納蘭明珠商榷這等要事,也就只是含糊地點了一句之後,便即轉開了話題。
「陛下要戰,臣自當奉陪到底。」
納蘭明珠先前的話里其實隱藏著一絲的刺探之意誇讚的雖是弘晴,可意指的卻是三爺,想的便是能從老爺子口中得到哪怕一星半點的暗示,也好方便他納蘭一族接下來的應對之抉擇,可惜老爺子不肯多言,納蘭明珠就算不甘,也絕不敢胡亂追問個不休,當然了,他也不是沒有所得老爺子那句遛馬之言一出,賽馬的心態已是表露無遺,而這等含糊之暗示,對於納蘭明珠來說,已然算是格外的恩寵了,他自不敢再多囉唣,忙一躬身,煞是豪氣地回應了老爺子的挑戰。
「哈哈,好,朕今兒個還就要你輸得個心服口服,來,擺子!」
一聽納蘭明珠如此說法,老爺子原就高昂的棋興頓時更高漲了幾分,哈哈大笑著一擺手,放出了豪言,須臾,四角子一擺上,一局廝殺又開始了……
「小王爺,下官自打來了工部,已是好久不曾如此盡興了,來,下官再敬您一杯。」
就在康熙老爺子與納蘭明珠酣戰不休之際,弘晴正在聚仙樓的雅閣里與赫申杯來盞往地應酬著,一方是有意交好,另一方則是有心接納,這麼兩下里一湊合,包廂里的氣氛自是融洽得很,不多會,已是酒過了數巡,弘晴的小臉上都已是紅暈密布了,一見及此,赫申的心眼可就活泛了起來,但並未直接轉入正題,而是又端起了酒杯,很是客氣地高舉過了頭頂,笑吟吟地勸酒道。
「赫大人何出此言,本貝子怎地聽得糊塗了?」
弘晴前世時倒是時常酒桌應酬,酒量頗豪,可這一世麼,限於年歲,儘管也飲過幾回酒,到底還是量淺了些,幾巡酒下來,當真有些頭暈了,自不想再多與赫申虛與委蛇,本就想著找個機會挑出正事,此際一聽赫申話里藏話,自是樂得隨行就市,並未舉杯,而是作出一副疑惑不解狀地發問道。
「唉,小王爺您是不知啊,別看下官是左侍郎,怎麼著,也該是工部第二號人物了罷,可……,不說了,不說了,一說起此事,下官心裡就堵得慌!」
一聽弘晴如此問法,赫申心中立馬湧起了一陣釣到魚的快感,不過麼,臉上卻是作出了副鬱悶非常的樣子,一口將杯中酒倒進了喉間,而後重重地將酒杯往桌面上一頓,滿腹怨氣地感慨著。
「嗯,薩尚書是霸道了些,這一條本貝子可是親歷過的,只是薩尚書主掌工部多年,勞苦功高,跋扈一些,實也算不得甚大事,我等能忍也就先忍忍好了。」
弘晴本身就是演技派的高手,又怎會看不出赫申究竟在玩甚花活,不過麼,卻也並不放在心上,反倒是極為配合地跟著演上了一回,不為別的,只因弘晴還真很好奇赫申所能送出的禮有多大。
「勞苦功高?嘿,好一個勞苦功高!他那不過是驢糞蛋,外表光鮮,其實,呵呵,不說了,不說了,來,喝酒,喝酒。」
赫申能得八爺器重,自然不是等閒之輩,顯然深韻釣魚之道,埋怨歸埋怨,可實在話卻是半句全無,擺明了就是要等弘晴自個兒往下追問。
呵,這傢伙也是屬狐狸的,有趣,也罷,先看看你小子手中的貨色再說。
弘晴只一眼便看破了赫申的用心,不過麼,卻並不介意跟著其的步調走,這便眉頭一揚,一派驚疑狀地追問道:「赫大人何出此言?莫非薩尚書他……」
「唉,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兒說起來就令人氣憤難平,罷了,既是小王爺有問,下官也就斗膽了,小王爺,請看!」
一見弘晴果然被自己牽著鼻子走,赫申心中自是快意不已,不過麼,臉上卻是一副義憤填膺狀,恨恨地一拍大腿,而後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文檔,就這麼單手提溜著遞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赫申此舉顯然是失禮得很,然則弘晴卻宛若不見一般,一副迫不及待狀地伸手接過了文檔,細細地翻看了起來,越是看,臉上的陰霾便越發濃烈,到了末了,已是氣憤難平,猛地一拍桌面,怒火萬丈地罵道:「該死的狗賊,安敢如此妄為,小爺定不與其干休,赫大人,你我且一道上本,務必將這群城狐社鼠一掃而光,還我朝堂之清朗!」
「小王爺有令,下官本該遵從才是,奈何,唉,奈何下官人微言輕,有心而難為也,此事便由小王爺做主好了,下官告辭,下官告辭。」
赫申所奉之令乃是挑起三爺與太子的死磕,自然不願自個兒也深陷其中,真要是如此的話,那豈不就成了三爺、八爺一道聯手整太子了?要zhidào如今八爺正因山東一案而麻煩纏身,若是再陷入工部這個大泥坑中去,便是有三頭六臂也施展不開了,這顯然不是赫申所能承受之重,再說了,赫申雖是整出了不少的材料,可說到真憑實據麼,卻並無多少,大體上不過都是些猜測之辭而已,哪敢真去打御前官司,此際被弘晴這麼一怒喝,赫申心中的得意瞬間便化成了一頭的冷汗,唯恐弘晴硬逼其一道上本,哪還敢再多磨嘰,丟下句場面話,便徑自告退而去了,那樣子要說多狼狽便有多狼狽。
嘿,這混球,跑得倒是挺快的!
東西既已到了手,弘晴本就不想再與赫申多廢唇舌,這一見其竟被嚇得鼠竄而去,自不會出言挽留,而是冷笑了一聲,將赫申送來的材料往衣袖中一收,起身施施然地也出了包廂的門,對著恭候在外的劉三兒等人一揮手,聲線平淡地吩咐道:「去小串子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