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明鑑,聖旨上只言讓河漕總督衙門配合行事,卻並無明令河漕總督須得盡賑災之責,而今那汝福盡行拖延之道,擺明著是不願配合王爺行事,然,於理來說,王爺卻是無法強令於其,一旦鬧僵,非但於事無補,反倒易遭小人暗算,須得謹慎些方好。」
李敏銓跟隨三爺多年,還真就沒見到三爺有如此失態的時候,此際被三爺這麼一瞪眼,心裡還真是有些發了慌,好在城府還算深,倒也沒露了怯,一番解釋下來,卻也中規中矩得很。
「嗯……,本王何嘗不知須得謹慎,奈何如今各府糧秣將盡,而災民兀自嗷嗷待哺,一旦有亂,本王又該如何向皇阿瑪交待?事既至此,本王也就豁出這張臉不要了,斷不能讓汝福老兒再這般罔顧災民之死活!」
三爺原就是個精明之人,又怎會不知李敏銓的提點乃是好意,實際上,若非深知自己這個欽差阿哥對河漕總督沒有節制之權的話,三爺又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地讓赫達屢次去碰壁,要zhidào赫達受阻,丟的可是他三爺的臉面來著,可眼下臉都已丟得個精光了,事情卻還八字沒一撇,這令自尊心素強的三爺又如何能咽得下這麼口惡氣。
沒轍了,不見真章怕是不行了!
眼瞅著勸不動三爺,李敏銓的眼神立馬便轉到了弘晴的身上,一見及此,弘晴的心也不禁便是一沉,然,也就僅僅只是略一猶豫,便已下定了決心,這便悄悄地又打了個手勢,將行動的信號發給瞭望眼欲穿的李敏銓。
「王爺,您便是去了,亦屬枉然耳,糧怕是一粒也調不到的。」
得了弘晴之暗示之後,李敏銓忐忑的心已是稍安了些,這便語出驚人地說了一句道。
「嗯,此話從何說起?」
三爺其實也知曉自己前去未必便能落得個好,可總以為自家的阿哥的臉面還是值點錢的,縱使不能讓汝福全力配合,可多少總該得點應付性的饒頭罷,卻沒想到李敏銓居然說得如此之絕對,心中的疑雲登時便大起了,眉頭一揚,緊趕著便出言追問道。
「好叫王爺得知,河漕衙門糧倉里早已是顆粒無存,縱使汝福願配合行事,也已是無糧可調了的。」
事情已到了這般火燒火燎的局面,李敏銓自是不敢再有所隱瞞,這便將前兩日所得之消息報了出來。
「什麼?這,這,這如何kěnéng?」
三爺眼下已是將賑災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河漕衙門的糧倉之上,乍然一聽糧倉里竟然已是顆粒無存,心頓時便涼了大半截,失驚地瞪圓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之色。
「王爺明鑑,前兩日屬下乍然聞此之際,亦是不敢相信,後又加派了不少人手私下查驗,這才知事情確是如此。」
弘晴沒有交代,李敏銓自是不敢將「麒麟商號」山東分號的事情全都兜了出來,此際面對著三爺的追問,也就只能是含糊其辭地解釋了一番。
「這不kěnéng!三萬石糧食怎會全沒了?汝福吃了豹子膽了,安敢如此肆意行事!」
三爺臨出京時可是曾親自到戶部查過底的,自是清楚河漕衙門糧倉里到底有多少的存糧三萬石,不是三萬斤,而是三百六十萬斤的糧食啊,說沒就這麼沒了,三爺又如何肯信。
「回王爺的話,事情確實如此,據查,此番山東受災並非告急文書上所言的一月中旬起,而是去歲十一月便已開始了,連著五個月皆無雨雪,民間存糧早在二月初旬便已基本耗盡,是時,河漕衙門糧倉曾數日間連續趁夜往外調糧,據查,出面調運糧秣的是布政使衙門的吏員,負責押運的則是按察使衙門的兵丁,所有糧食大體上被販運至陳、王、李、章四大糧號。」
面對這等震撼之消息,別說三爺難以置信,就算是李敏銓乍然聞知此事時,也一樣是被震得個頭暈目眩不已,此際陳述出來,兀自是心驚肉跳不止,不為別的,只因此事真兒個地鬧騰開來的話,絕對是本朝有數的巨案之一,也不知要有多少顆人頭要滾滾落了地。
「一群蟊賊,安敢誤國如此,簡直是喪心病狂,可惡!此事不能就這麼算了,本王定要上本彈劾其等!」
三爺到底不是尋常之輩,聽到了此處,便已明白了整件事情的關竅之所在,對於汝福等人大發國難財的行為,自是憤概不已,再一聯想到自家所負的差使十有八九要因此而辦砸之事,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雙眼微紅地罵了起來。
「王爺,此事干係重大,切不可莽撞行事,萬一走漏了風聲,事情必起波折,須得從長計議才是。」
一見三爺激憤若此,李敏銓可就急了,要zhidào如今大傢伙可都在山東地面上,稍有點閃失,怕是連京師都回不去了,沒見山東人野得連康熙老爺子的龍舟都敢劫殺麼,在這地兒死上個把阿哥又算得甚事兒,再說了,所有的消息雖都可證實為真,可說到證據麼,卻還是半點全無,口說無憑之下,又怎能取信於人,真要蠻動,倒霉的不會是汝福等人,而只會是三爺自己,為自家小命計,李敏銓也不敢真讓三爺如此這般地意氣用事了去,這便趕忙從旁勸止了一句道。
「呼……」
三爺到底不是簡單之輩,先前雖是口出怒言,可心底里還是有著一份清醒在,自是清楚此事並沒那麼簡單,稍不留神的話,墜入深淵的kěnéng性極高,再被李敏銓這麼一提點,倒也算是冷靜了下來,長出了口大氣之後,也沒急著再開口,而是急速地在書房裡來回踱著步,神情凝重得有若灌了鉛一般。
還好,老爹總算是還有點理智,若不然,咱還是趕緊溜回京要緊,沒地陪您老把自個兒小命斷送了去,那可就虧大發了去了!
眼瞅著三爺沒再糾纏前頭那些氣話,弘晴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了地,悄悄地擺了下手,示意再次張口欲言的李敏銓不要急著開口,而後,開動了腦筋,將早先已構思hǎode應對之策再次反覆掂量了一番,以確保能做到盡kěnéng的萬無一失。
「子誠,你看此事該如何應對方好?」
三爺在書房裡來迴轉悠了良久,越想便越覺得心驚不已,深感棘手之餘,不得不將wènti拋給了神情淡然地站在一旁的李敏銓。
我勒個去的,不管了,不冒點險,這事情絕對要歇菜,賭了!
三爺這話雖問的是李敏銓,可真要做出應對的人卻是弘晴無疑,面對著李敏銓偷偷溜過來的視線,弘晴不得不做出個決斷了,哪怕這決斷未必就一定最好,可在眼下這等時分,穩住三爺的心才是最關鍵的事兒,至於風險啥的,此際弘晴也著實顧不得那麼許多了,這便微微一咬牙,悄悄地豎起了一根指頭,給了李敏銓一個明確的指令。
「回王爺的話,此事雖複雜,其實卻可兩分來說,一者是賑災之事耽擱不得,其次方才是糧庫虧空案,於王爺來說,首要之事便是賑災不能停歇,至於後者或許可先放放再行計較。」
得了弘晴的暗示之後,李敏銓已是有了底氣,這便微一躬身,拱手行了個禮,將與弘晴事先商定的策子簡單地先道出了個綱要。
「嗯,接著說。」
三爺既已平靜了下來,腦筋自是清晰了許多,只一聽,便已明白了個中之關竅,但並未立馬表明態度,而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往下追問道。
「要賑災就必須先有糧,河漕衙門那頭既已指望不上,我等自該另謀它路,今,已有兩途或可緩解此厄,唔,王爺是zhidào的,屬下便是這濟寧府人氏,數日前,屬下已微察河漕衙門之不妥,雖尚未得實證,然則屬下卻是不敢掉以輕心,在派人細查之際,又多方奔走本府之豪族,幸得小王爺之商號大力相助,撥給銀兩萬餘,總算是湊出了兩千五百石糧,可支一日之用,如今糧已備好,王爺要用,只管下了文,讓山東布政使派員去運即可,此為其一,另,小王爺離京之前便已下令商號之湖廣分號急運一萬石糧趕赴此處,如今糧船隊已在路上,離此已是不遠,三日內必可抵達,有此二途,雖不能完全滿足賑災之所需,緩解卻是不難,王爺大可行文各府,言明此兩撥糧之來歷,並公告災民後續糧食抵達之時間,如此一來,災民當是能理解王爺之苦心,當不致有民變之虞也!」
李敏銓的口才相當之bucuo,一番長篇大論下來,條理清晰,言而有據,可謂是頭頭是道,直聽得三爺連連點頭不已。
「此事就先這麼定了也好,然則河漕衙門一事也斷不容輕忽了去,不知子誠可有何教我者。」
一聽賑災之事已無大礙,三爺懸著的心已是就此落了地,雖不曾出言誇獎弘晴,可瞥向弘晴的眼神里已滿是欣慰之色,不過麼,安心歸安心,三爺心頭的屈辱感卻並未因此而緩解,倒是對汝福等人更恨上了幾分,問話里的寒意冷得書房裡的氣溫都因之陡然降了好幾度……
第75章 揚眉劍出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