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朕看亦是如此,且就查上一查也好。」
誠德帝既是想保住三阿哥來牽制弘晴,自是有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當然不會對四爺之提議有甚異議的。
「皇阿瑪聖明,兒臣以為此案確實應徹查到底,三弟既是天家子弟,行下了這等大逆不道之舉,自該由宗人府牽頭嚴查,看內里是否還有牽涉其中之鼠輩!」
誠德帝這麼一表態,弘晴可就怒了,順著誠德帝的話頭便發揮了一把,隱約間似有將此案往大里查處了去之意,當即便令誠德帝臉色為之一變,沒旁的,牽涉在其中的可不止鼠輩,還有誠德帝自己,真要讓老十六那個愣小子往深里查了去,他誠德帝怕是里子面子都得丟了個乾淨,而這,顯然不是誠德帝所樂見之局面,問題是弘晴所言乃是正理,誠德帝一時間還真就找不到不準的理兒,也就只能是尷尬地愣在了當場。
「陛下,臣弟以為仁親王所言雖是有理,然,此案複雜,實不止是三阿哥一人之過也,縱使要將其交宗人府處置,也終歸須得查明了真相方可,臣弟不才,願自請徹查此案,還請陛下恩准。」
四爺之所以急急忙忙地進宮面聖,一者麼,是要投誠德帝之所好,以為即將到來的大變故爭取些先機,二來麼,便是想著看能否渾水摸魚上一把,保不保得住三阿哥倒是無所謂,能順勢收編三阿哥的勢力方才是四爺心底里的真實期盼,正因為此,四爺自是樂得在誠德帝為難之際出頭攪局上一番。
「皇阿瑪,兒臣以為四叔此言差矣,四叔既非軍機大臣,又非宗人府宗正,欲主審這等謀逆大案,資格尚缺,難孚眾望,故,兒臣以為不妥之至,縱使定要深究此案之始末,那兒臣舉薦十六叔為之,必可稽明真相無虞,還請皇阿瑪明斷!」
四爺倒是好算計,然則弘晴又豈可能讓其得意了去,也不等誠德帝有所表示,便已是亢聲駁斥了其一番,言語間當真就沒半點的客氣可言。
「這……,唔,那就依晴兒所言辦了去也罷,來人,傳莊親王來見!」
誠德帝倒是想支持四爺,可一察覺到弘晴身上蒸騰而起的濃烈殺氣,心不由地便虛了,唯恐真將弘晴逼反了去,自不敢再任性行事,也就只能是不甚情願地准了弘晴之所請。
「皇阿瑪,兒臣冤枉啊,兒臣確是奉旨行事,您不能……」
一聽誠德帝這般下令,三阿哥登時便急了,沒旁的,只要到了宗人府,他三阿哥可就真的完蛋了,再也不會有半點的出頭之可能,情急之下,那還顧得上為誠德帝保密,張嘴便要道出真相。
「來人,拖下去,押送宗人府!」
誠德帝既是已起了犧牲三阿哥之心思,自然不會再聽其喊冤,更不想讓其說出甚更為不堪的話語來,也不等三阿哥將話說完,便已是聲色俱厲地斷喝了一嗓子。
「喳!」
李德全早就看三阿哥不順眼了,這一聽誠德帝放了話,自是樂得趕緊應了諾,指揮著幾名小太監一擁而上,不管不顧地便將三阿哥架了起來,蠻橫地拖出了寢宮,徑直押往宗人府去了……
「先生,不好了,三爺已被移交宗人府了,先生,您趕緊拿個主意罷,先生……」
三阿哥府的後花園中,一身白衣的陸純彥正襟端坐在臨水的亭子間中,雙手輕撥間,一曲《漁歌唱晚》和著裊裊的香菸悠然而響,遠遠望去,當真有若畫中仙般,自有一種飄渺之意境,遺憾的是飄渺終歸是不能持久的,這不,就在曲聲悠揚間,卻見一名身著侍衛服飾的漢子一路狂奔而來,就連大氣都不顧得喘上一口,隔著大老遠便已是惶急地嚷嚷了起來。
「鏘……」
饒是那名侍衛呼喝得山響,陸純彥也不曾睜開微閉著的雙眼,依舊撫琴不止,奈何心緒已亂,手下也就沒了輕重,但聽一聲脆響過後,一根琴弦已是就此崩斷了去。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沉浮。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好詩,好意境,呵呵,想我陸純彥自幼寒窗苦讀,習得屠龍之術,本待輔佐明君,奈何造化弄人,時也,命也,呵呵……,哈哈哈……」
琴弦既斷,琴曲自也就彈不下去了,陸純彥終於睜開了雙眼,不過麼,卻並未去理會那名慌張至極的侍衛,而是拿起擱在面前几子上的一個小酒壺,一仰頭,狂灌了一氣,末了,將已空了的酒壺往身後的池塘里便拋了去,趁著酒性便吟了首文天祥的《過零丁洋》,又感慨了幾句之後,便即仰頭哈哈大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未落,大股大股的黑血已是止不住地從其口鼻里狂涌而出,頭一昏,陸純彥那單薄的身子只略微搖晃了幾下,便已是重重地砸在了古琴上,一代絕頂智者就這麼黯然而逝了去……
「王爺回來了。」
雍親王府的內院書房中,了因和尚正在低聲地向鄔思道稟著事,突然間一陣拖沓的腳步聲響起中,就見四爺已是面如沉水般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一見及此,鄔思道自不敢失了禮數,忙笑著寒暄了一句道。
「嗯……」
四爺的心情顯然相當之不好,此無他,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耳,面對著鄔思道的招呼,四爺也就只是悶悶地吭了一聲,拖著腳便走到了几子旁,已撩衣袍的下擺,就此跌坐了下來。
「王爺,請過目。」
鄔思道多精明的個人,不用去問,也能猜得出四爺心情不好的緣由之所在,但卻並未急著出言開解於其,而是淡然地笑了笑,伸手從几子上拿起了一份摺子,雙手捧著,遞交到了四爺的面前。
「這,這是……,先生,這東西怎麼來的?」
四爺原本只是漫不盡心地接過了摺子,可略一翻閱,眼神瞬間便凌厲了起來,面色大變不已地便驚呼了一嗓子。
「好叫王爺得知,是三阿哥府上那位陸先生派人送了來的,王爺看這麼份禮物還能將就罷?」
鄔思道淡然地笑了笑,一派風輕雲淡狀地便解釋了一句道。
「哦?那他人呢?」
四爺到底不是尋常人物,先前雖是驚愕不已,可很快便已是回過了神來,並未再多去端詳那本摺子,而是先問起了陸純彥的下落,顯然是有著收其為用之打算。
「若是鄔某料得不差的話,這會兒那位陸先生應該已是自盡了的。」
四爺這麼句問話一出,鄔思道立馬便猜到了四爺的想頭,不過麼,卻並未點破,而是苦澀地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
「死了?這……」
鄔思道這麼個判斷一出,四爺不由地便愣在了當場。
「嘿,陸先生一生只忠於八爺,之所以投靠三阿哥,不過是想利用於其罷了,而今,三阿哥既已再無倖免之可能,陸先生的光復大計也就沒了指望,他除了以死酬謝八爺之信重外,哪還有甚旁的選擇。」
鄔思道苦笑了一聲,聲線低沉地便作出了解釋。
「嘖,可惜了啊,一代智者,就這麼去了,唉……」
四爺原就聰慧過人,鄔思道只這麼一解釋,他便已是有了明悟,沒旁的,於陸純彥來說,時間已經不夠了,他再也沒有可能去扶持旁的阿哥,自然也就失去了讓八爺重起之可能——無論是弘晴上位,還是四爺得手,雙方都不可能讓八爺再次出頭,此一條,四爺心中自也是有數得很,這會兒除了感慨上一嗓子之外,也自沒甚旁的話好說了的。
「成則為王敗則寇,自古以來,無非如此罷了,四爺若是不強自努力,陸先生之今日,或許便是鄔某之將來罷。」
隨著三阿哥的倒台,弘晴上位已是再難有大的阻礙,於四爺一方來說,形勢已是大壞了去,對此,鄔思道顯然是有著清醒之認識的,自不願四爺將心思全都花在了無必要的感慨上,這便出言狠狠地刺了四爺一把。
「嗯,先生教訓得是,小王自當竭力避免這等可能,而今,有了這麼些事物相助,小王也就多了幾分的信心,可惜了,若是能再早上數月時間,輸贏還真難逆料,至於眼下麼,小王也只能希望老三能多支撐些時日了的。」
四爺伸手拍了拍先前擱在几子上的那份摺子,語氣幽怨地便嘆息了起來。
「事在人為罷,不管今上何時龍歸大海,王爺該著手的,都須得趕緊著手了,至於這麼份摺子上所載,也須得有所取捨,取其精粹,至於那些無用之徒,就不必去理會了,箇中之奧妙想必王爺是心中有數的,鄔某也就不多言了。」
四爺所言倒是實情,問題是這等可能性幾乎不存——陸純彥效忠的對象乃是八爺,在失去希望之前,又怎可能會將這等重要之底牌交給四爺,至於而今麼,之所以給了四爺,也不見得是對四爺有多看重,無外乎是要借著四爺的手向弘晴復仇罷了,以鄔思道的睿智,又怎可能會看不透此點,只不過是懶得說破罷了,也就只是泛泛地應對了一番了事……
第1075章 絕不寬恕(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