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皇阿瑪面前豈容爾猖獗若此,還不跪下認罪!」
眼瞅著萬方敏就要失控之際,卻見一人從旁昂然而出,義正辭嚴地斷喝了一聲,赫然竟是大阿哥胤禔殺將出來了。
呵,打了狗,主人這不就冒出來了?就等你呢!
若隆擇對手,弘晴寧可取大阿哥而舍萬方敏,倒不是因身份對等之故,而是大阿哥明顯好對付多了,別看其是皇長子,身份尊貴得很,可其實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草包,武夫而已,除了魯莽與狠毒之外,啥大本事都沒有,能激怒其出面,於弘晴來說,大事就成了一多半了。
「大伯何出此言?小侄奉皇瑪法旨意,與萬御史分辨是非,可曾有錯麼?若有,還請大伯指教。」
儘自心中興奮得很,可弘晴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作出一副茫然而又無辜狀地望著大阿哥,一迭聲地反問道。
「哼,滿口胡柴,虛言狡辯,歪曲聖人之言,安敢有理,狂悖!」
大阿哥一向自視甚高,總以為他是皇長子,就該擁有東宮之位,旁的兄弟都該讓著他,這會兒盛氣而出,自以為弘晴應該是被嚇得跪地求饒才是,卻壓根兒就沒想到弘晴不單不跪,反倒敢頂嘴反詰,登時便是怒上加怒,鐵青著臉地怒罵了一嗓子。
「歪曲聖人之言?小侄倒是真不明白了,且不知小侄那句話如此,若大伯能指出,小侄定當改之,若無,當加勉可也。」
弘晴壓根兒就沒將大阿哥當一回事兒,禮數上雖是恭謹得令人無可挑剔,可言語上,卻是半點不讓,狠狠地揪住大阿哥話里的漏洞,死活不放。
「你……」
大阿哥此番站出來,只是盛氣之舉罷了,心裡頭哪有甚計較可言,這會兒遇到弘晴這等不軟不硬的態度,想發作都沒個由頭,而要他說出弘晴所言有何處不是麼,卻也實在是難為其那著名的榆木腦袋了,竟自硬生生地被弘晴憋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此番彈劾案雖是大阿哥起的頭,可哥幾個卻是全都卷在了其中,八爺自然是不能坐視大阿哥就這麼被駁倒當場,一旦康熙老爺子准了弘晴的理由,一番痛打三爺的好戲豈不就得無疾而終了去,這顯然不是八爺樂見之局面,有鑑於此,八爺立馬悄悄地朝著胤禟使了個眼神。
「皇阿瑪明鑑,兒臣以為弘晴所言雖略有道理,然,重農重商之分際卻是不容混淆之大義也,身為天家子弟,當為天下表率,如此行事,確有不該之處。」
一接到八爺的暗示,胤禟自不敢怠慢了去,這便從旁閃了出來,再次將重農重商這個基本國策搬了出來,打的便是以此來壓服弘晴之主意。
「皇阿瑪,兒臣以為九哥所言甚是,重農乃國本也,豈可輕動,商人逐利,無義無情,又哪是啥好東西,不貶為賤籍,已是皇阿瑪天恩浩蕩了,又豈可重之,弘晴身為天家子弟,不思為天下表率,卻自操賤業,其之根本怕不在其自身,定是另有教唆者,當徹查!」
胤禟這麼一出列,胤鋨也來了精神,順著胤禟的話一延伸,就將戰火燒到了三爺的身上,大有順藤摸瓜,一舉將三爺也拉下馬來之架勢。
「嗯……」
三位阿哥這麼先後一出面,形勢顯然有著之趨勢,然則康熙老爺子卻並未就此表態,而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似乎還有所等待狀。
眼瞅著形勢危急,三爺額頭上的汗水已是淌得有若瀑布一般,實是有些站不住了,剛想著是否要出面先服個軟之際,卻冷不丁見弘晴正zixin滿滿地朝著自己一笑,微抬起的腳頓時便有些個提拉不動了,眼神閃爍了幾下之後,悄悄地呼出了口氣,一咬牙,愣是強忍著心頭的不安,硬挺在了原地。
「啟稟皇阿瑪,兒臣以為此事雖小,卻小中見大,萬不能輕忽了去,然,念弘晴年幼無知,不當重懲,似可著三哥嚴加管教為宜。」
這一見康熙老爺子沉吟不語,胤禛自以為是這在等眾阿哥盡皆表態,自是不肯落了後,這便也跟著出了列,看似為弘晴求情,實則是連帶著要將三爺「教子無方」的罪名給坐實了去,其用心雖隱蔽,卻狠毒無比,偏生還讓人挑不出甚語病來。
好你個四爺,當真是條惡狗,咬人入骨,狠啊!
儘管早就知曉四爺不是善茬子,可這一聽其開口,弘晴還真有種想要啐其一臉之衝動,當然了,想歸想,做那是萬萬不能這麼做了去的,值此危急關頭,唯有保持靜氣,方顯大將之風範,這一條,弘晴比誰都清楚,正因為此,任憑四位阿哥如何表演,弘晴只是淡然地微笑著,從容而又淡定,一派胸有成竹之狀。
「晴兒。」
康熙老爺子眼神看似飄忽,其實注意力卻始終不離弘晴左右,好生觀察了良久之下,見弘晴始終面不改色、心不跳,大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之氣度,心中的嘉許之情自是更濃了不老少,但並未表露出來,而是波瀾不驚地喚了一聲。
「孫兒在。」
老爺子只一開口,弘晴便已猜到了下文,當然了,弘晴自不會自作聰明地去搶答,僅僅只是恭敬地一躬身,緊趕著應了一聲。
「爾對農商二事可有甚計較麼,嗯?」
老爺子沒去理會神情各異的阿哥們,而是略一沉吟之後,問了弘晴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孩兒以為民以食為天,農之一道,確是國之根本,再如何重視都不為過,然,因噎廢食又不可取也,古人云: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何也,概因流通耳,無農則國將不穩,無商則國將不富,強國之道在於無有偏僻,有容乃大,兼收並蓄方可致萬世基業不朽,此孫兒之淺見也,還請皇瑪法斧正。」
老爺子的問話雖平淡,可內里卻是別有機鋒,一個應答不對之下,後果可是不消說的嚴重,可憐三爺的臉色到了此時,已是慘白如紙,可弘晴倒好,就宛若無事人一般,張口便答,神情輕鬆得就跟在拉家常似的。
「嗯,你為何而經商,是嫌朕給你的俸祿不敷用麼?」
康熙老爺子本身就是學富五車之輩,還不是那種死讀書之人,於農商之道,自是心中有數,其在康熙二十年之際所下的一道恩旨允許商人之後代參與科舉,便足以說明了其對商業的重視,之所以不明著將商人的政治地位提高,一者是大環境不允許,畢竟儒家一向重農輕商,縱使康熙身為帝王,卻也不好提出重商之說,至於其二麼,商人階層本身都已習慣了遭人輕視的地位,老爺子自無必要冒著得罪儒家子弟的風險去幫著商人正名,故此,從本心來說,他對弘晴這等眼界開闊的言論自是極為的讚賞,只是卻不能公然加以表彰,加之還想試試弘晴的能力之底限,這便話鋒一轉,問出了個誅心的wènti來。
「回皇瑪法的話,俸祿於孩兒本人來說,自是夠用而有餘,然,孩兒經商卻並非僅為賺錢,而是別有目的。」
老爺子這wènti可真不是那麼好答的,說夠用,那弘晴經商賺錢的立場便很值得懷疑了,說不夠用,那是枉負天恩,答是與否都會惹麻煩,而不答又不行,有鑑於此,三爺緊張得指甲都快將手心抓破了,可弘晴卻是一點都不以為意,坦然無比地應答了一句道。
「哦?那你就說說看,這另有目的又是怎個說法。」
一聽弘晴如此應答,老爺子的好奇心還真就被勾起了,這便一捋胸前的長須,饒有興致地追問道。
老爺子這麼一問,弘晴緊繃著的心弦已是基本鬆了下來,不止因談話的主動權在手,更因著弘晴已明了了一個事實,那便是老爺子的心已是被打動了,只要接下來不犯低級錯誤,此次風波也就算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當然了,若是接下來所言不能徹底打動老爺子的話,事情恐還將有些小心的波折,有鑑於此,弘晴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腦筋高速地運轉了起來,飛快地整理了下思路。
「好叫皇瑪法得知,阿瑪素來最喜杜工部之詩,值孩兒童稚時起,便沒少聽阿瑪吟詩,其中所吟最多者,乃也,尤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一句為最,阿瑪每每反覆吟哦,故,孩兒早已牢記在心,心神往之,唯力尚不足逮也,去歲讀一書,見賢思齊焉,遂動手而為之,偶有一妙想,香皂遂成也,自思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遂決意以之為基,立商號以推廣,既可納稅於國,孩兒也可得其利,累積之,或以助學,或以築路修橋,力雖微薄,亦盡心也,若真能得廣廈千萬間,自當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此孩兒之心愿也,還請皇瑪法明鑑。」
弘晴的話很長,說是長篇大論也不為過,可話里卻並無多少的虛言,給人一種分外真誠之感,這不,話音都已落了良久,滿殿卻是無人開言,顯然盡皆在默默地沉思著……
第54章 雄辯滔滔(三)